滿樹榆錢逐春風
1 春風先發(fā)苑中梅,櫻杏桃梨次第開。 薺花榆莢深村里,亦道春風為我來。 這是白居易給春天的植物排列了一個先生后發(fā)的順序,很形象,且貼切。薺菜出苔開花,高大的榆樹上便掛滿了綠色的榆錢兒,薄薄如蟬翼,圓圓若浮萍,新翠透明,亦花亦果。因其輕如蝶翅,小于錢樣,故得名"榆錢兒". 如果說薺菜是春天里的地鮮美味,那么榆錢兒,就是春天里的樹鮮美味了。一嘟嚕一串的榆錢兒,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是鄉(xiāng)人喜愛的食糧。會爬樹的爬到榆樹的最高枝頭,摘取鮮嫩的榆錢兒,不會爬樹的則找一根長桿,一頭綁上鐮刀,將榆錢兒削斷,連同枝條一并跌落下來。 榆錢兒從枝頭擼下來,散落在包袱里面,一堆堆榆錢兒好像綠油油的銅幣,讓人無限喜悅。 榆錢兒清洗后,拌上面,加水,攪成面絮,再揉成面團,嫩綠的榆錢鑲嵌在奶白色的面團里,像是宣紙上撒上了金粉,燒餅上沾滿了芝麻,顯得和諧而完美。 母親抓一塊面團,拇指頂在中央,另一只手一邊捏一邊旋轉,不幾下,一個榆錢兒窩頭就制作成型,上了蒸籠,大火半個小時,小火半個小時,榆錢兒窩頭的清香便充斥了整個房間,飄蕩在整個院落,然后又飄搖去了院落的上空,和鄰居家窩頭的香味融合在了一起。 榆錢兒有多種吃法。拌面上籠蒸熟,佐以蒜碎、精鹽、小磨香油,一道可菜可飯的拌榆錢兒就端上了桌子。還有涼調榆錢兒、榆錢兒粥、榆錢餅、榆錢兒面條,不一而足,凡是能想到的吃法,鄉(xiāng)人都會嘗試制作。這普通的榆錢兒,被鄉(xiāng)鄰附上了一層神奇的色彩,可做主食,可做湯食,可做菜肴。在 那個特殊時期的饑荒年,榆錢兒、榆樹葉、榆樹皮還成為鄉(xiāng)人的救命糧食。所以鄉(xiāng)人對于榆樹是由衷的喜愛。院子里、院子外,溝壑邊,都會栽種一棵榆樹。春發(fā)吃榆錢兒、榆葉,成材后建屋做家具。 榆樹生長緩慢,樹干筆直而高大,質地緊密而堅硬,是上好的建造房屋和制作家具的材料。建造新居,就預示著一家人將會變成兩戶人家。新家里將會增添一位女主人,過不了兩年,又會增加一個孩童。這期間,榆樹是必不可少的參與者。選取一根新屋的大梁,是鄉(xiāng)人非常重視的一件事。他們會把自家所有的樹木都打量一遍。長度、粗細、韌性、硬度都在考量范圍之內。榆樹,這個個子高挑、質地堅實,紋理美觀的優(yōu)等生自然成了首選。只是他容易招蟲蛀,于是鄉(xiāng)人用桐油仔細的涂刷幾遍,陰干,放置幾年,讓榆樹脫水干透,桐油在其表面形成一道防護層。黃道吉日,鞭炮聲響,榆木大梁在眾人齊心協(xié)力下緩緩升空,成為新居的棟梁。 這個時候,經過木匠巧手制作的榆木衣柜、榆木方桌、榆木案幾、榆木大床、榆木小凳,擺滿整個房間。大紅喜字貼在榆木大門上,一輛榆木板車便將一個美貌的新娘子迎娶回來。 榆樹,默默地注視著一家人的飲食起居、迎來送往、鞭炮炸響、嗩吶嗚咽,它見證新生,陪伴盛衰,目送逝去。我覺得它就是家庭的一個成員,是家庭的守護神。 它是一棵可以吃的樹木,是一棵能結錢幣的樹,一棵讓人心生希望的樹。富富而余,家家有余錢,這是多少人朝思暮想的夢啊。 2 嵇康在《養(yǎng)生論》中云:"豆令人重,榆令人瞑。"后半句意思是常吃榆錢兒和榆葉會讓人產生愉悅歡快的心情,特別是能讓人睡個好覺。這說明榆錢兒不光能充饑,還具備讓人心生愉悅、安心而眠的妙處。這么實用的樹木,我猜它一定能遍布各地。可是我在外地很少能看到這么密集、這么高大的榆樹。只有我的故鄉(xiāng),才有大片大片的榆樹林,才有伴隨春風,青翠繁密的榆錢兒。就如黃河浪先生故鄉(xiāng)的榕樹一樣,榆樹,就是我故鄉(xiāng)的樹,看到它,就像看到了故鄉(xiāng)的老屋,看到了撲面暖意的院落。 在淮安,**故居里面,有一棵榆樹,高大挺拔,直入云霄,姿態(tài)遒勁,狀如蛟龍,非常有氣場。我第二次和家人去時,正值榆錢兒豐盛之時,滿樹榆錢兒,隨風飛舞,密密匝匝,狀如龍鱗,枝杈上幾乎全是榆錢兒,沒有幾片樹葉。 我在南方也見過一種樹,當地人稱為南榆樹,其實他是櫸木。這種樹樹形清秀,姿態(tài)柔美,缺少了故鄉(xiāng)榆樹那種高大和粗獷,我覺得老家的榆樹就像一條好漢,剛正不阿,威武不屈,積極向上,豁達樂觀。雖平凡,雖樸實,但有一股清香和正氣。南櫸北榆,雖相似,但不同,有道是他鄉(xiāng)雖好,不是久戀之家。 每每看到高大的榆樹,我總是注視良久。我覺得它就是一位良師益友,陪我多年,伴我左右,跟隨我走了萬水千山。在異鄉(xiāng),榆錢兒就是來自故鄉(xiāng)的一封信,見字如晤,見樹如面,榆錢兒一片,可解半世鄉(xiāng)思。 在我的內心深處,桑榆之地,不光有如檸月一樣的青蔥歲月;不光有我如猴子一樣攀爬榆樹的身影;不光有各種各樣的鄉(xiāng)野美味;那里還儲藏著治愈思鄉(xiāng)的良藥。 3 春風和煦,萬物競發(fā),故鄉(xiāng)的院落邊,榆錢兒的悠遠醇香,引得詩人杜甫騎著毛驢,從如歌的唐朝走出,穿過黃四娘家的林蔭小徑,直奔我的故鄉(xiāng)而來。 我擺好桌子,泡壺熱茶,讓我那白發(fā)蒼蒼的老娘親手蒸一鍋熱氣騰騰、泛滿青蔥翠綠的榆錢窩頭。我和老杜一人拿一個,斜倚在春風里,聽著榆樹啪啦,就著潺潺河風,看著故鄉(xiāng)不修邊幅的風景,狼吞虎咽地品味著榆錢窩頭,濃郁的香氣讓我無限陶醉。 忽驚春色二分空,滿地榆錢逐曉風。 黃四娘家誰敢道,古來唯有杜陵翁。 我覺得,那個敢穿越黃四娘家的花蹊,去聽春風搖曳榆錢兒的聲響,看榆錢兒滿地飄飛的身姿,不光有杜少陵,還有釋紹嵩,還有我,還有那些被鄉(xiāng)愁逗引得如癡如醉的異鄉(xiāng)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