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騙你，我曾以為蛋白肉是肉類的一種，也曾以為蛋白肉和蛋白質(zhì)有著某種淵源，如同一對血緣兄弟?！敝苣┗乩霞?，帶著母親事先準(zhǔn)備好的一袋蛋白肉，在驅(qū)車返城的路上我對妻子說。妻子捂嘴笑，說早知你恁憨，就不找你了！可是誰沒打胡思亂想的年齡過來呢。但是，因為蛋白肉的口感和肉相似，鄉(xiāng)下俗稱“人造肉”，又因為這東西是黃豆加工而成的，黃豆中又富含蛋白質(zhì)，我的如此這般想當(dāng)然，也并非全是誤解。

在鄉(xiāng)下，一入冬，村民手頭閑下來，就開始把金黃的大豆挑選出來，洗凈曬干，送到附近的榨油坊去。記得小時候，大豆的用途主要是榨油，擠出的豆餅除了一部分做成蛋白肉，剩下的便用來喂豬。那時幾乎家家都養(yǎng)豬，每頓豬食里摻一撮豆餅，相當(dāng)于頂級飼料，給豬增肥長膘。所以以前的豬肉好吃，香，后來的豬沒有這個待遇了。其實，村人們大都多年不養(yǎng)豬了，蛋白肉也成了稀罕物，往往留夠自家吃的，其余統(tǒng)統(tǒng)分贈親友，嘗嘗鮮。

說到鮮，莫過于剛加工出爐的蛋白肉了，可以直接上口，特別有嚼頭。我親眼目睹過一個做蛋白肉的老漢，把袋裝的蛋白肉和兩桶油捆綁在架子車上，卻不急于回去，而是就地坐在榨油坊外。老漢裹著頭巾，精瘦，一張勞苦的古銅臉像一個干巴巴的核桃。只見他從腰間取下一個酒葫蘆，嚼兩下熱乎乎的蛋白肉，仰脖呡上一口，然后愜意地瞇縫著眼，后背靠在車架上，一副回味悠長的模樣。以致好多年后，一提及“酒鬼”，我就會想起他，但因為他竟用新鮮的蛋白肉下酒，我覺得他又有別于一般意義上的酒鬼。

蛋白肉看似普通卻又非常嬌貴，因為存放是個大問題。先要晾曬，如果受潮，就會發(fā)生霉變；放的不是地方，時間一長，又極易被蟲子啃噬。存放不善，最后丟的總比吃的多。所以，一般人家一次不會做太多，像上述說的送人不失為一個實惠的方式。

蛋白肉是一道家常菜，做法因人而異。我比較喜歡的做法是，在炒之前，掰幾片蛋白肉用溫水燙軟，再用清水過兩遍；鍋一熱，放入切好的幾小塊五花肉，滋滋冒油，待肉微微焦黃，說明油出過半了，便配上蔥花和小青菜。否則，油炸盡，肉成干，就失去風(fēng)味了。先別流口水，這只是炒蛋白肉的熱身，好比一臺戲，前場氣氛烘托足了，挑大梁的主角才姍姍登場?；蛟S是出于愛屋及烏的心理，我以為蛋白肉不同于家常菜里的小家碧玉，而有大江大河的氣概。你看，在農(nóng)家菜里，比如面煎土豆、辣椒炒雞蛋、小雞纏細(xì)粉、水煮花生、蛋炒飯等等，菜名幾乎都不是獨立存在的，好像唯有蛋白肉這道菜，無論搭配什么樣的食材，最后終究如小溪匯入江河，不聞聲與名。問炒的什么菜？一律答：蛋白肉。

我飯量小，通常一頓只能吃半塊饃，但如果炒了蛋白肉，可以一口氣吃下兩個饃。遺憾的是，女兒不吃，理由是，嗅不了蛋白肉里有一股生豆子的味兒。于是，我偶爾做一次，解解饞。飯館里有時也遇見過蛋白肉這道菜，但總覺得和自己親手做的味道相去甚遠(yuǎn)。這樣也挺好，給自己留個念想。何況好吃的東西，常吃會生厭，說不定還會多一個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