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愛,永遠在
每年的十一二月都是我的難過時間。媽媽于8年前的今天離開了我,父親于10年前的冬至告別了世界。每年到這一天,媽媽躺在那面土坑上滿頭大汗的模樣都會浮現(xiàn)一遍,前一天我抱著母親趕往醫(yī)院的情景也會重放一回。唉,現(xiàn)在能說什么呢,悔恨自己,埋怨別人,一切都無濟于事,媽媽走了再不回來,留存于心的傷痕永生無法平復。 寫了多少懷念母親父親的文字記不清了,記得的只是母親父親永不消失的疼愛、給予。11月家鄉(xiāng)進入冬季,天寒地凍,是父母準備宰豬殺羊的時候。好多年來,在這樣的時候我就開始等待一個4521046的電話,這個電話通常是父親打來,告訴預定殺豬時間,讓我提早回去。只要沒有太重要的事情,我肯定要按時回去。我清楚,沒我也能殺豬,只是父母非常勞累;重要的是父母用這個理由讓我回去,見見我,并看著我第一時間把豬肉帶回城里吃。宰殺豬羊的那天是極其忙碌的。冬天日短天寒,媽媽早晨天剛亮就開始燒水,師傅把豬殺了后,母親便一壺壺提水褪毛。豬是母親一桶食一把草喂出來的,殺豬對母親來說是件矛盾的事情。殺豬的前一天,母親要好好給豬燙一桶食喂一頓,眼里充滿憐憫疼惜。殺豬的時候母親坐在屋里灶前燒火,不忍去現(xiàn)場。等豬血接回去,母親才會把水提出來。可惜是可惜,但母親看到她養(yǎng)育的豬肉被我們幾個子女“瓜分”大部,又十分欣喜、十分滿足。殺豬宰羊是一個縮影,父母就是這樣辛辛苦苦地喂養(yǎng)我們長大長壯,看著我們成家立業(yè)。他們既希望我們能常在身邊,又希望我們都走得遠遠地做出讓他們驕傲的成績。 立冬前后寒風刮起來,家里的爐火非常溫暖。我們子女都已經在生活中建立起各自事業(yè),經營起各自生活,都用父母傳下來的品格在各自領域做出努力。每每天氣變化,我們都會往家里打電話,叮囑年過七旬的父母再別去外邊掃樹葉、弄柴禾,好好在家待著養(yǎng)好身體。這樣給父母說話,是因為我們都知道父母從來不閑著,只要身體允許、只要看見樹溝里刮滿了樹葉地里還有別人沒有收拾干凈的玉米棉花田,他們就拉著架子車清掃,弄回來倒進草圈里喂羊煨炕。每年掃回來的樹葉到夏天青草長起來還喂不完,但每年總會這樣干。對于他們的做法,我能理解。從舊社會過來的父母,從貧困得連一把燒火柴都找不到的日子里度過,看到那么好的草料在田間樹溝怎么可能無動于衷?只是他們一點也不惜力、一點也不顧自己身體狀況的做法讓我感到很不安。要說那些草料的價值,怎么也沒有他們身體出了毛病看一次病花費的多啊。況且那些年里,父親冬天氣喘、母親患有肺結核,身體本來就不好?;蛟S有人說,是不是你們幾個不孝順,父母沒錢買煤買柴才那樣勞苦不掇的。情況并不是這樣的,父親那個抽屜里平時總放著幾百上千的零花錢,有些鄰居一手緊,總來找父親借錢,而只要有人張口,父親總要借給。 這些情況只能說是父母一輩子的習慣了。文化人講性格決定命運,對我的父母來說,更多的則是習慣決定命運。他們習慣了勞作,習慣了節(jié)儉,習慣了相信,習慣了給予和付出,習慣了不把活干完就不罷休,習慣了誠懇待人踏實干事,習慣了犧牲自己成全兒女…… 雖然我們每個離開家門的兒女生活條件都要比父母好,但在父母心里,兒女們是時刻都需要他們照顧的。每個節(jié)日,他們總是把他們認識里最好的食物留給我們;每個時節(jié),他們總是把應季的水果給我們留下或送到我們各自家里。端午來了,母親做好米糕叫父親坐班車端著包得嚴實的盆子分送到兩個妹妹家。杏子下來了,玉米成熟了,父親坐班車跑到縣城等路過車輛帶給我。頭茬韭菜下來了,母親鏟了包好餃子叫父親坐車七十多公里給市政府工作的弟弟一家送過去。家里幾只雞下的蛋他們舍不得吃,讓弟弟帶回去給小孫子吃……每次我和弟弟回去父親總要問問工作怎樣,跟同事領導的關系怎樣,提醒我們要好好工作,努力進步。當知道我們有了一點進步的時候,他們比我們還要高興。 父母以兒女的榮辱為榮辱,以兒女的幸福為幸福的道理,過去不是不知道,但理解沒那么深刻,直至父母離開好幾年,才慢慢體會到。所謂孝順,就是讓父母省心,少為自己操心?,F(xiàn)在過問兒子的婚事時聽他一張口就說,“那是我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的時候,心中的酸澀無以言表?;叵胍幌伦约耗贻p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跟父母說話?還好,我從來都是認真地給父母講述我的工作生活狀況,從來沒有讓父母更多地為我的工作生活操心。這或許就是父母經常向他人表揚我的原由之一吧。我是家里第一個走出農村的兒子,我深知自己肩上的擔子也盡我所能對妹妹弟弟讀書給予資助,為減輕父母壓力做了努力。但是那時候還是年輕,對許多事情抱著順其自然的態(tài)度,在假若經過進一步努力就可能讓姊妹過得更好方面,并沒有做太多事情。這也是后來姊妹中有的生活出現(xiàn)問題,讓父母臨終都念念不忘地叮囑我要幫襯著的重要原因。值得欣慰的是,我們姊妹現(xiàn)在已經走過困境日子過得紅火,后輩們都走上了比較穩(wěn)健的進步道路。在今年中元節(jié)跪在父母墳前的時候,我已經默默地給他們報告了這一好消息。 身在異鄉(xiāng)為異客,遠在他鄉(xiāng)而思親。成都這幾天溫暖如春,夜晚窗外呼呼的空調聲還是車流聲,讓我誤聽為是老家門前的寒風聲。西北家鄉(xiāng)已經零下六七度,寒風一刮,小刀一樣的割在臉上的日子已經到來。母親離開的時間,正是母親年輕的時候忙碌著為我們拾掇棉衣棉褲棉鞋的時候。我怎么也忘不了的是,母親在生產隊勞累一天回到家做飯喂豬洗刷完之后,還要坐在縫紉機前縫補衣服。母親縫制衣服中有的是別人的,為著一件制服七毛錢一條褲子四毛錢;剩下才是給家人拆洗縫補的衣服,先是奶奶的——奶奶慈祥威嚴勤勞是全家的神,再是父親的——父親要走在人前面是全家人的體面,后邊才是我們幾個孩子和媽媽自己的。一般媽媽的衣服都在最后?,F(xiàn)在我總想母親是怎么克服一天的疲憊硬撐著做衣服的。那只黃豆粒大小的煤油燈下,母親把縫紉機蹬得嘩啦啦響,一直到我都睡醒一覺了,還能看到那粒燈影,看到母親在寒冷的屋子里聚精會神地伏在縫紉機上……在母親跟我住的那珍貴的一年多時間里,我問了許多過去不太明白的事情,唯一沒問的就是:您當年天天晚上縫衣服,怎么從來不說瞌睡?因為我知道,母親跟我們幾個兒女一樣,平常的瞌睡都是很重的。 想起父親母親,就想起好些細碎事情,就想起他們的良善與正直、克已與堅韌、忍讓與犧牲、儉樸與舍得、對人的熱忱與對那片土地的珍愛,渾身總有溫暖如初的感覺。父母走了經常反省自己,如果當時怎樣怎樣,就會如何如何。反省一多就連自己對父母的感情與孝順都覺得不那么靠譜了。然而有一件事情讓我一直很自信,那就是在老家保留下了父母生前筑起的宅子,它已經成為一個維系我們“還有一個家”的情感象征,它也是我堅持按父母遺愿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情。 身在遙遠他鄉(xiāng),心卻已然回到了父母給我們留下的家里。我似乎正站在中堂,看著父母炯炯有神的遺像,在那幅紅梅盛開的畫前,默默地燃上三柱香,望著煙霧繚繞而上,以此告慰我的永遠都在身邊的父親母親:放心吧,我們都好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