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中的母親
母愛是百轉(zhuǎn)千回窄窄的山路,纏纏綿綿地心系著孩子走入搖搖晃晃的人間。 羅奶奶今年90歲,曾經(jīng)用著熟悉而甜美的鄉(xiāng)音給我們講述過關于她的老故事。二十歲不到便從山的那頭再那頭嫁到這個村子,她的娘家翻過一座山頭再翻過一個山頭再趟過一條小河就到了……她用手指著遠方,臉上透露著喜悅和羞澀。老人的娘家在茨溝鎮(zhèn)獅子溝村,婆家在茨溝鎮(zhèn)紅巖村。她嫁來的時候獅子溝還歸屬東鎮(zhèn)鄉(xiāng)管轄,八股村還沒有并入紅巖村,幾十年的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現(xiàn)在都歸屬茨溝鎮(zhèn)了。但是,當年這并不意味著離得很近,兩個家足足有五六十里崎嶇險峻的山路——整整一天的路程。嫁到婆家后,就要一心一意的顧著婆家,娘家便很少回去?;楹螅g間斷斷的生了八個孩子,五個姑娘、三個兒子。她要孝順公婆、幫襯老公、照顧孩子、下地干活,在各個角色輪番轉(zhuǎn)換,從來沒有一句抱怨。 認識老人家有些年頭了,她和所有的山里人一樣樸實、善良、厚道。每當有趕路人從她家門口經(jīng)過,她總是會熱情地招呼慢一點、喝口水休息一下。幾十年來,她粗衣糲食、屈己待人、和藹可親,儼然和所有農(nóng)村里樸實的母親一樣,誰都不會想到她是共和國將軍的母親。 奶奶的老伴兒走了十多年,平日里和她一起同住的是她的二兒媳陳阿姨,兩個女人守著一個偌大的院子。羅奶奶的兒子在部隊當兵,陳阿姨的兒子也在部隊當兵,兩位母親都安安靜靜地在大山里守望著自己遠在邊關的孩子。陳阿姨是個性格開朗,待人熱情真誠,她也是本村人。她愛人也就是老人的二兒子張叔,在村上當文書,開始在八股,后來在紅巖。有一次,我好奇地問已經(jīng)在市里購房的他為什么還要守在山里,不善言辭的張叔沉默了半晌才客氣的回應我:“老娘喜歡大山,弟弟為國盡忠,我為母親盡孝……村里原來人很多,都搬走了咋辦?多好的地方,總得有人守著呀……”平日里**事多,白天他基本都在辦公,夜晚才開幾公里車回到家里。 我參加工作便在紅巖包村,村子離集鎮(zhèn)有十多公里。第一次坐車去紅巖村著實把我嚇到了,依山勢而修建的村道窄的勉強只能通過車子,路外就是百米深谷。長期在山里開車的司機技術都很好,轉(zhuǎn)彎也不減速,我緊緊地抓著扶手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跌下懸崖,最終還是被晃得扶在大石頭上吐得昏天暗地。也許害怕的事情干多了就會習慣吧,以至于后來我對搖晃的車子樂此不彼,覺得蹦蹦跳跳的汽車才有趣味,搖搖晃晃的人生才不平庸。 那次吐完后,我被師父領到老人家里休息,阿姨給倒了水,又往我口袋里塞了好些吃的,狼狽不堪的我心里頓時溫暖了許多。后來,每次下村我總喜歡到她們家瞧一瞧,大家也都喜歡到她們家去瞧一瞧,除了偶爾可以蹭到可口的飯菜吃外,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家人讓人很舒服,不可言宣的舒服。她們不太愛講涉及將軍的事,也從來不炫耀,以至于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在大山里竟然有將軍的家。但和村民們相處久了,大家也開始熱絡了,從他們鄰居口中還是可以聽到一些故事碎片。漸漸地,碎片便可以清晰地拼湊成一個長長的感人故事。 人們總是在尋找英雄,其實他或者她一直就在我們身邊,有血有肉地存在著。將軍和二哥張良啟高中畢業(yè)便在家里務農(nóng),村里貼出了招兵啟事,他們便興奮的跟爺爺說要去當兵,爺爺果斷的拒絕了他們,理由也很簡單,一家十六口那時候吃飯都成問題,留兩個壯勞力在家可以多點收成。張支書聽了爺爺?shù)脑挘墒菍④妳s偷偷地跑去報了名。學歷高、身體素質(zhì)好,很快將軍便穿上嶄新的綠軍裝、胸戴著大紅花被父老鄉(xiāng)親們在鑼鼓聲中送到鄉(xiāng)武裝部當兵去了。那是1984年。 第一次看到《英雄探妻》這張攝影作品時,我的內(nèi)心像是被鈍刀子反復劃過一樣,震撼的電流一次次襲擊著我身體的角角落落。直到十幾年后我才知道這張照片的主人公張良善少將就是從我經(jīng)過的那扇門、那個院子、那條山梁走向西藏阿里的。張將軍從1986年到汽車營跟車開始,在20多年間一百多次往返于新藏線,翻咯喇昆侖,越岡底斯山,奔跑在與死神并肩的道路上。在世界屋脊行車,雪崩、塌方、冰陷、泥石流是家常便飯,硬漢躲過死神的收割,卻沒能逃掉命運的捉弄。1992年10月,他即將分娩的妻子何桂麗因重感冒住進了醫(yī)院,他卻因為出任務沒能照顧,等趕回來卻只能面對著孩子和愛人的尸體……他悲痛欲絕地親手埋葬了妻子,親手給妻子立了墓碑,然后轉(zhuǎn)身便回歸到自己的崗位。同志們都稱他為“新藏線上的紅細胞”,1998年被四總部授予“紅旗車駕駛員”標兵,1999年10月1日他作為蘭州軍區(qū)的唯一代表參加國慶觀禮,受到江主席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并合影,2001年11月被評為“共和國的脊梁衛(wèi)士”……一個個榮譽都記錄著將軍報效國家、建功立業(yè)的豪情壯志! 張支書和陳阿姨有兩個姑娘一個兒子,兒子從小受到了叔叔的影響,在18歲的時候便放棄上大學的機會毅然決然的走進了軍營守護著祖國。本來陳阿姨想接老人一起在市里住,方便照顧還在襁褓中的孫子,老太太身體不好她也只能陪著在老家住下。冬天的大山很冷,羅奶奶和陳阿姨喜歡圍坐在屋角的火爐旁烤火。柴火把墻壁熏得黑乎乎的,屋子煙霧繚繞,時不時會有火星子爆裂作響,兩個人偶爾會用火鉗把木柴向爐心聚攏,坐累了便扶著門框看看遠方,太陽出來搬上兩把椅子到院子曬曬太陽。陳阿姨說老太太耳朵也漸漸不好使了,但夜里總睡不著,稍有動靜就會坐起來默默地發(fā)呆,或者打開門往外面看看,有時候要立好久才回屋里。 安靜的村莊、祥和的村莊,這位瘦瘦小小的母親模樣早已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里。低調(diào)、謙卑到塵埃里的一家人,是一群多么可親可敬的高貴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