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事：世界以痛吻我，而我報之以歌

題記：生命分為兩種，一種是有限的身在，一種是無限的行魂。（史鐵生語）

美國存在主義心理學家歐文·亞隆指出，“人生的困擾大抵來自四個方面：不可避免的死亡，內(nèi)心深處的孤獨感，我們追求的自由以及生活并無顯而易見的意義可言?！蔽矣X得他說的很對，跟史鐵生老師的思想很像。

周末沒事讀了一下當代已故偉大作家史鐵生老師的《靈魂的事》，我才發(fā)現(xiàn)寫得真好啊。之前曾買了他寫的三本書，還有兩本分別是《向死而生》和《自由的夜行》，應該都是他去世后才結(jié)集出版的。

好長時間一直撂在那里沒心情看，沒想到前幾天一下子看進去，感覺作者用散文詩一樣的優(yōu)美語言來談論生死、談論愛、談論信仰、談論理性的局限等等；他的思想那樣純凈深邃、簡潔通透又明白曉暢，就像流動的溪水、又像深湛的大湖，讀來真是受益匪淺。

音符與樂章

作為當代中國最偉大作家、思想家（和王小波一樣偉大），史鐵生生前曾謙虛地說，他的主業(yè)是生病，只是業(yè)余寫作。眾所周知，他年輕時候在陜北插隊當知青時因病殘廢了雙腿，病魔從此就沒有離開過，接連又患上急性腎損傷、最終導致尿毒癥，終身都要靠透析來維持身體機能。

就是在這樣殘酷的生存背景下，史鐵生為了找到活路，嘗試了很多謀生方法之后，機緣巧合才開始試著從事寫作。就像他在《我與地壇》那篇長篇散文中所描述的那樣，從此他的人生仿佛不全是灰暗的，因為寫作而有了一點點陽光和希望。

因為極其苦難的人生際遇，史鐵生的寫作從來都是直抵生命或存在的本質(zhì)問題。他的身體活得很痛苦，但他對生命的思索和對存在的感悟卻純凈深邃、樂觀美好如水晶一般。他說人世間每個人都是一個音符（或消息），所有人組成了一首浩浩蕩蕩的音樂，在宇宙間生生不息地演奏著、流傳著……個人過于執(zhí)著于音符本身是沒有意義的，只有匯入整體的樂章，單個音符才能彰顯自身的價值和意義。同時單個的音符逃不過生老病死，但飄蕩在宇宙間的整體樂章，則生生不息、無窮無盡。

每個人可能都本能地害怕死亡，害怕回歸虛無。但史鐵生提醒我們，我們每個人當初本來就是從虛空中來的，就像你沒出生之前的萬古長空一樣，死亡只是讓你的肉身重歸這萬古長空；而你所承載的音符（或消息），則會變幻“時代裝束”、變化姓名、體型和個性再來重新演奏新樂章！

正如史鐵生所言，“所有的消息都在流傳，各種各樣的角色一個不少，惟時代的裝束不同，塵世的姓名有變。每一個人都是一種消息的傳達與繼續(xù)，所有的消息連接起來，便是歷史，便是宇宙不滅的熱情……所有的消息都死過，所有的消息都活著，往日在等待另一些‘我’來繼續(xù)，那樣便有了未來。死不過是某一個信號的中斷，它‘輕輕地走’，正如它還會‘輕輕地來’。更換一臺機器吧——有時候不得不這樣，但把消息拷貝下來，重新安裝進新的生命，繼續(xù)，和繼續(xù)的繼續(xù)?！?/p>

不確定的過程與確定性的結(jié)果

偉大作家加繆說過，人生只有一個嚴肅問題，那就是自殺。既然人必有一死，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史鐵生說，人出生了，死亡就不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個必然的結(jié)果，活著才是真正的問題。他的觀點認為，即使人必有一死這個結(jié)局不可改變，但也不能因此否定過程的價值和意義。人的生命可以被死神或上帝剝奪，但人的生命過程，你曾經(jīng)活過的痕跡和你生命中那些風雨如晦、那些燦爛歡笑，則會永遠保存在過去的時空中，永遠不可能被抹殺或改變。

正如史鐵生所言，“事實上你唯一具有的就是過程。一個只想（只想?。┦惯^程精彩的人是無法被剝奪的，因為死神也無法將一個精彩的過程變成不精彩的過程，因為壞運也無法阻擋你去創(chuàng)造一個精彩的過程……過程！對，生命的意義就在于你能創(chuàng)造這過程的美好與精彩，生命的價值就在于你能夠鎮(zhèn)靜而又激動地欣賞這過程的美麗與悲壯?！?/p>

因此，因為結(jié)果注定而徹底否定過程的這種邏輯或人生觀是錯誤的。人生苦短、命中注定逃脫不了死神，但可能正因為如此，才顯得短暫的人生彌足珍貴，在這短暫而珍貴的一生中，盡可能認真而精彩地活，才是王道吧。

孤獨與愛

人是社會動物，但凡想要活得精彩，不可避免就要面對孤獨與愛的人生課題。每個人**裸來到世間，他的一生都會被束縛在一個簡陋空虛的皮囊里，他和他的每位同類都面臨這種身體邊界、情感邊界乃至思想邊界的天然束縛。他的靈魂渴望走出這種孤獨和邊界，渴望愛與融合。這種渴望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就是追求愛情。

愛情雙方在這種生命天然渴望的強大動力“逼迫”下，為兩個孤獨靈魂的相互融合不斷努力接近，同時為了捍衛(wèi)自己那點為人的個性和自尊，而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相互不停試探、躲藏和糾結(jié)，最終經(jīng)過多輪試探、誤會、挫折與和解，有情人終成眷屬，兩個孤獨靈魂相互敞開心扉，在愛中體驗到靈魂的歸屬與融合，孤獨感消解、幸福感降臨。

當然，史鐵生所說的愛包含愛情，更超越了愛情，更接近于人的終極信仰。正如他所言，“愛，永遠是一種召喚，是一個問題。愛，是立于此岸的精神彼岸，從來不是以完成的狀態(tài)消解此岸，而是以問題的方式駕臨此岸。愛的問題存在與否，對于一個人、一個族、一個類，都是生死攸關，尤其是精神之生死的攸關?！?/p>

理性與信仰

世俗愛情雖然美好，但活得太過理性的人，一輩子可能都執(zhí)著于愛情、婚姻、家庭、財富、社會地位之類，自以為活得很幸福很美滿很明智，但這一切美好生活都會在人生終局面前灰飛煙滅、此時理性又何以自處呢？

在理性無能為力的地方，在理性和科學都無法解開人生終局舞臺黑色幕布后面秘密的地方，信仰產(chǎn)生了，“知不知”的謙卑和臣服產(chǎn)生了。無論人類科學如何發(fā)展、無論人類理性如何完善，面對人生終局或宇宙大道，可能永遠都必須要跋涉在“知不知”的征途中。

也正因為理性的局限、科學的局限、人類肉身的局限，在宇宙大道面前，我們才需要保持徹底的謙卑、才需要內(nèi)心的堅守和信仰，至少要堅守“諸惡莫作、眾善奉行”這種做人底線（這也是一種信仰、一種愛），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人生終局背后到底是什么（或者說人生終局背后正是對愛的考驗）！

理論與現(xiàn)實

俗話說，理論是灰色的，生活之樹常青。再美好的哲學思想、再優(yōu)美的人生感悟，都不可能窮盡動態(tài)變化、極其復雜糾結(jié)的生活本身。但只要這種思想或感悟，能夠讓我們感受到哪怕一點點心靈啟發(fā)，能夠讓我們感覺人生更有希望、生活值得好好奮斗，能夠激勵我們更加向上向善、豁達通透地好好活著，那就不妨展卷一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