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霜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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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頗喜歡霜的，最愛唐代溫庭筠一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睌?shù)聲雞鳴，一間茅店，木板橋上的霜上一行似有還無的足跡……天地之間，誰不是過客？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了，只留下一個(gè)若隱若現(xiàn)的背影。 霜草蒼蒼，蟲聲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絕。 漫步古詩詞中，跟文人墨客一同讀霜，那浪漫孤絕的意境、清新自然的空氣、質(zhì)樸純凈的心緒，令人遠(yuǎn)離繁復(fù)、神清氣爽、靜享恬淡之美。 在深秋讀霜，也別有一番情調(diào)，白霜與菊黃、楓紅、衰草，這些景物搭配起來，才更有神韻。如穿著花衣裙的女子，忽然不小心，裸露了酥胸，走漏了春光一樣，讓人剎那間驚艷了雙眸，不自覺地贊嘆一聲，眼與心都被吸引了過去，有點(diǎn)魂不守舍了。此時(shí)，田野里也漫起一層薄霧，朝陽卻如一枚篆刻的閑章，閑了，靜了。 陽光照在霜上，雪白里帶著胭脂色，仿佛嬌羞可人的姑娘，臉上突然間蕩漾起的紅暈。但這些并不很久，又倏忽消失了，只留下悵然所失的我們呆立在原地，任記憶的畫面一遍遍重現(xiàn)。 霜，是水魂、冰魄。鋪在田野里，如白毯、玉屑、銀色的錦緞，有著油畫的質(zhì)感，我想，霜是最適宜油畫的。草叢里，菜葉上，晶瑩、锃亮，帶著小絨毛，甚是可愛。天氣晴朗的早晨，有點(diǎn)清冷，但并不刺骨，帶著些柔柔的暖意。田野如同新涂了脂粉的少女少婦一般，勾魂攝魄，美的出眾，讓人忍不住地想多看幾眼，而我是最癡的那個(gè)，總是如見情人一般，情不自禁地?fù)淞诉^去。不管繞多遠(yuǎn)的道，都要去，去看那枯草上秋霜漸融，去踩那結(jié)霜的草，印出足痕。伸手撫摸冰雕似的菜葉子和花，雀躍得像個(gè)孩子。 “此景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遍地枯草，遍地白霜，加上淡淡的霧和霧里酡紅的朝陽，我便迷戀其中，忘乎所以。 【二】 江南有霜的日子不多，即使有，也不及北方的大氣。若是那茫茫草原、大漠黃沙，都覆蓋了霜，那該是多么震撼的宏大篇章啊，只可惜如此壯麗的圖景，我卻無緣親見，只得在夢中，在心里，一次次追尋，一次次留戀了，霜是抹不去的鄉(xiāng)愁，“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鼻镌?，秋霜，秋情，秋思，都帶著淡淡的愁緒，若是遠(yuǎn)在他鄉(xiāng)，自然而然就會惹上鄉(xiāng)愁的病。 霜是化不掉的悲情。古時(shí)的邊塞，戰(zhàn)場上的男人，多多少少是想念家鄉(xiāng)的?？匆娚乘蒲氯缢?，此時(shí)如果有一只笛，或是一管簫，徐徐吹奏；或是一個(gè)古笳，輕輕彈來。如半夜，邊聲，鄉(xiāng)愁，大概多情的人都會淚流滿襟，泣不成聲了。秋風(fēng)蕭瑟，草木搖動，一雁孤鳴，霜飛晚，還有比這更煽情的嗎？ 天下寫霜，最愁人的莫過于張繼的《楓橋夜泊》：“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币蛔x淚滿襟，二讀腸千結(jié)，三讀魂已斷，二十八字里十余處景物，如同把天下所有的悲情，置于一壺一杯之中，濃得聞一下，就醉倒在地，無藥可治似的?？梢娐浒癖葢?zhàn)死，可悲得多。 霜是解不開的相思。閨閣之中寫霜的詩，也有可讀的。魏晉？曹植《情詩》里有：“始出嚴(yán)霜結(jié)，今來白露曦”之句，這時(shí)間跨度也挺大的，一年才約會一次，想這相思，也挺深的。也有：“營飛秋窗滿，月度霜閨遲”，此時(shí)，鴛鴦瓦冷，翡翠衾寒，青衣素娥。亭閣隱約，珠簾半卷，石階深遠(yuǎn)，古木幽寂。高樓聞秋砧，月冷萬樹霜，更是無法入眠。佳人娉婷，似玉含煙，凝目遠(yuǎn)眺，如水帶愁，心中纏綿之意裊裊不絕。 【三】 我喜歡在有霜的天氣，獨(dú)行。 冷冷的清秋，寒山遠(yuǎn)，石徑斜，白云悠悠，偶爾可見一戶兩戶人家。此時(shí)如果或徒步，或騎一輛自行車，緩緩跋涉山野深處，看楓紅，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朝陽初照，楓葉醉美的，如同火燒。天高云淡，山明水凈，碧空也凈，有點(diǎn)霜，染白了枯草，掛滿了樹梢，數(shù)樹深紅、淺黃，披著霜衣。路旁的橘子，經(jīng)過寒霜洗禮，色澤分外紅艷，口味也愈加甘甜了。霜的寒，霜的冷，何嘗不是大自然給我們的另一種饋贈呢？ 最妙的，還得有菊花，看菊花，要看霜菊，才看得見菊的傲氣。白霜之中，菊有點(diǎn)焉頭耷腦，卻并不散落在地，是“寧可抱香枝頭老”的。如果凋謝了，那也是傲骨錚錚的——“菊殘猶有傲霜枝”。 菊枝是傲的，得用枯筆焦墨去鉤，菊葉得用濃墨淡墨去染，不管紅的黃的黑的白的，只要是菊花都有一種淡雅。也許是因?yàn)榻?jīng)霜的緣故，更淡了，也更傲的了?？此迫崛酰瑓s有蒼老的筆意，似一枝老菊?！昴ヒ粍?，劍不出鞘，就有冷冷的涼。林散之的書法，白石老人的畫，曹雪芹的紅樓，貝多芬的命運(yùn)……無不是經(jīng)霜后的杰作。 秋陰不散霜飛晚，鳥去鳥來山色中。還有比更寂寞的嗎？寂寞的盡頭，就是喧囂吧。冬天的霜野，更加空曠，也更加蕭條，一片枯黃的衰草里夾著碧綠的菜畦，經(jīng)霜一染，更加壯麗。 我是愛冬霜的，不是因?yàn)樗?，而是因?yàn)橥高^薄薄的的霜衣，我可以觸摸春天的心跳?！煲呀?jīng)來了，春天還會遠(yuǎn)嗎？ 作者:性淡如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