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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感美文

    第一次背娘

    情感美文2021-04-15100舉報/反饋

      文/劉俊奇

      一

      第一次背娘,是十多年前一個秋初。那一年我53歲,娘72歲。

      那些日子一直陰雨連綿。每到這個季節(jié),娘的膝關(guān)節(jié)病便會復(fù)發(fā),于是便給娘去電話。

      電話的那端,娘全無了往日的歡欣,聲音沉悶而又有些遲疑。

      娘說,你要是不忙,就回來帶我去醫(yī)院看看也好……我的心里一陣恐慌。

      那時候娘大多數(shù)時間住在老家,她喜歡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說家里有老姊妹們可以拉呱,在城里你們都上班去了,自己一個人悶得慌。

      只有到了每年最熱和最冷的日子,娘才會在我們的勸說下,到我和弟弟妹妹工作的省城和海濱城市住上三四個月。

      娘一個人在老家住的時候,因為擔(dān)心兒女的惦念,總是報喜不報憂,像今天這樣主動提出讓我回去,還是第一次。

      我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驅(qū)車三百多公里,從濟(jì)南趕到沂蒙山老家。

      一路上憂心如焚,娘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

      娘為把我們拉扯大,像機(jī)器一樣不分晝夜地運(yùn)轉(zhuǎn)著。

      父親去世時,娘才33歲,我最小的妹妹剛剛出生三個月。

      為了把我們兄妹五個拉扯長大,盡早還清為父親治病欠下的債務(wù),娘就像一臺機(jī)器,不分晝夜地運(yùn)轉(zhuǎn)著。

      白天在生產(chǎn)隊干一天的活,半夜又要爬起來,為生產(chǎn)隊推磨、做豆腐,這樣每天便可以記兩個勞動力的工分,而她每天的睡眠,經(jīng)常只有三四個小時。

      那時候,我們那里每天的工分價值1毛多錢,娘卻經(jīng)常一天可以掙3毛錢的工分。

      村子里的人經(jīng)常議論我娘的身子骨是“鐵打的”。我大伯則慨嘆,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磨去半截了啊!時光磨走了歲月,卻磨不走娘的意志力。

      那時候,娘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咱不能讓人家看不起,不能讓人家笑話你們是沒有爹的孩子。

      為了這個承諾,娘吃的苦、流的汗,娘經(jīng)受的委屈和磨難,難以用文字描述。

      二

      風(fēng)里雨里,娘不知道用壞多少扁擔(dān),而娘的腰板卻一直挺著。

      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家鄉(xiāng)的農(nóng)活有許多靠肩挑人抬:挑土挑水挑肥挑莊稼,有多少人被壓彎了腰,那時候農(nóng)村駝背的人比比皆是。

      身高不到1.6米、體重不到80斤,看似柔弱的娘,卻有著一副壓不垮的腰板。

      風(fēng)里雨里,泥里水里,娘不知道用壞了多少鉤擔(dān)、扁擔(dān)、筐與水桶,而娘的腰板卻一直挺著。

      娘知道自己一旦倒下,會是怎樣的后果,娘說不能讓沒有了爹的孩子再沒了娘,沒有了娘的孩子才叫可憐……娘咬緊牙關(guān)撐起這個家。

      在我的記憶中,最令人恐懼的農(nóng)活之一,是從村西的渠道里挑水抗旱。

      那時候種花生、種玉米、栽地瓜,全部要靠人工挑水。

      初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娘挽起褲子赤著腳,一次次走進(jìn)冰涼的渠水,在陡峭、濕滑的坡道上,弓著腰,挑著兩個與自己體重差不多的水桶,一趟又一趟,在水渠和坑坑洼洼的莊稼地里來回奔波。

      后來,漸漸長大的我也加入到挑水抗旱的行列,才體會到那是怎樣的一種苦不堪言:一根鉤擔(dān)挑著兩個裝滿水的桶,沿著45度、近二十米高的一條又濕又滑的陡坡,上上下下,步步驚心。

      挑水上坡時,必須保持身體與陡坡的平衡,腳要穩(wěn),腳趾頭必須像釘子一樣扒在濕滑的坡道上,稍微不小心,就會連人帶桶滾進(jìn)水渠。

      至今每次回老家,路過那條已經(jīng)被移除了高高的土堰,看起來已經(jīng)不是那么高、那么陡的水渠,腿依然會不由自主地發(fā)抖……

      娘說,那時候她一天最多挑過七十多擔(dān)水,膝關(guān)節(jié)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我曾經(jīng)到省、市多家醫(yī)院為娘看病,醫(yī)生說是長期勞損引起的退行性病變,沒有什么有效的治療方法。

      三

      “哎呦,如今老了得讓兒子背著嘍”,娘的笑聲中有羞澀又幸福的味道。

      汽車駛過一條小河,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了熟悉的村莊,還有那條令人敬畏的渠道,一群鴨子在水里悠然地游動覓食。

      渠水依然在流淌,鄉(xiāng)親們卻再也不用挑水種地,大大小小的電灌站分布在水渠的兩岸。

      因為連續(xù)下雨,到處泥濘,我讓司機(jī)把車停在村頭,心急火燎地向家里走去。

      娘見到我,艱難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手撫在腫得像大饅頭的膝蓋上,臉上呈現(xiàn)出痛苦又有些歉意的表情。

      我在娘的跟前蹲了下來,想背著她上車。娘猶豫了片刻說,“我一百三十多斤呢,你背不動吧?”看看院子里的泥和水,娘還是順從地趴在了我的背上。

      平生第一次背娘,才知道一百三十多斤的娘是如此重。娘看我有些搖搖晃晃,幾次想下來,我阻止了。

      走到街上,一位嬸子正在大門口做針線,看見娘趴在我的背上,有些乖乖的樣子,便哈哈地笑了起來,“哎呦,年幼時背著兒子,現(xiàn)如今老了,得讓兒子背著嘍……”

      娘“嘿嘿”地笑著,笑聲中,有羞澀又有些幸福的味道。

      嬸子的話,讓我心頭一熱,眼淚差一點流出來。

      想起兒時在娘背上的歲月,今天終于可以背著娘,既激動,又有些成就感:娘,您終于給了兒子背您的機(jī)會……

      四

      曾經(jīng)瘦小的娘,有著一個寬闊而又溫暖的背。兒時,娘的背是我們兄妹最溫暖的家。

      多少次,壓彎了娘的腰,娘卻舍不得把背上的兒女放在勞作的地頭上,娘擔(dān)心螞蟻、蟲子爬上孩子的臉……

      多少次,熟睡中尿濕了娘的背,娘顧不上擦一擦,卻急忙看看孩子的衣褲是否濕了不舒服。

      多少個雨雪天,爬下娘的背鉆進(jìn)娘的懷,娘用單薄的身體為我們遮風(fēng)避雨。

      我是娘的第一個孩子,娘對我的疼愛和付出,可想而知。

      記得我十五歲的那年,一次我突然肚子劇烈疼痛,嚇得娘不知所措,慌忙背起比她還高的我,撒腿便往村衛(wèi)生室跑。

      我們兄妹長大了,娘也老了。老了的娘,卻總是想著不讓我們?yōu)樗傩?。娘常說,你們做好了公家的事情,娘的臉上有光有彩。

      在臨沂市人民醫(yī)院,我背著娘樓上樓下看門診,拍X片,做各種檢查,到處是溫馨的目光和禮讓。

      醫(yī)生說娘的腿并無大礙,開了些消炎和外敷的藥,提醒要注意保暖等。

      中午,我背著娘走進(jìn)一家比較氣派的酒店。正在這里用餐的人們向我們行注目禮,許多人站起來鼓掌。

      一位看上去六十多歲的老人來到我的身邊,豎起拇指,說著地道的家鄉(xiāng)話:“背著的是老娘吧?俺很長時間沒看著背著老娘來飯店吃飯的了,一看就是孝子??!來,俺給老人家敬一杯酒!”

      那個中午,許多素不相識的就餐者來到我們的餐桌,給我和母親敬酒。飯店的老板也過來敬酒,說很久沒有看見今天這樣感人的場面了。

      平生第一次背娘的我,那一天竟如明星般的榮耀。

      吃過飯,我勸娘隨我一起回省城去住,娘說家里還有喂的雞,離不開,還是像往年一樣,天氣冷了再去吧。我拗不過娘,只好把娘送回家。

      晚上七點多鐘回到省城,立即給娘去電話報平安。電話里卻傳來娘的哽咽聲。

      我大驚失色,慌忙說娘你不要緊吧?腿是不是還是疼得厲害?

      娘沒有回答,抽啜了許久才問我,“你的腿、腰沒事吧?你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背了我一天,心疼死我了……”

      那一刻,我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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