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爸逮住我，讓我?guī)退盐⑿爬锏?0塊提現(xiàn)。因為忘了密碼，前前后后折騰了十幾分鐘。那段時間里，我一直聽他在抱怨運營商亂收費。

　　“早幾天才充了50塊，今天就沒錢了?！蔽野謭苑Q賣卡的騙了他，要不就是運營商動的手腳：“一個電話都沒打，怎么會沒錢了呢？！”

　　人老了，就擔(dān)心受騙。

　　這不是他第一次罵運營商，早在半年前，他就換了一張手機(jī)卡，那個號碼用了十幾年，但我爸堅稱，最近兩年手機(jī)卡中了病毒，原先19塊一個月的月租，現(xiàn)在動不動就要四、五十塊。

　　我有點無奈，順手幫老頭查了下話費明細(xì)，原來是之前辦的套餐優(yōu)惠到期了，現(xiàn)在按原價收費，價錢自然貴了。

　　我跟他解釋了一通，得知自己非但沒被騙，還占了幾個月便宜，他一下又開朗了。

　　我說：“你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該享受享受了，別整天鉆錢眼里，為了幾十塊喊爹罵娘?！?/p>

　　我爸：“你有錢當(dāng)然不在乎，我又沒錢！”

　　我又氣又笑：“你怎么沒錢了，我不是給你打錢了嗎？”

　　我爸：“那你再幫我充個話費！”

　　我恍然大悟，原來今天鬧這么一出，重點竟然在這里！

　　我麻利地給他充了話費，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也不嚷嚷著換卡了，微信里那幾十塊也不讓提現(xiàn)了，開開心心抱著平板跑了，美滋滋走進(jìn)了臥室，刷起了電視劇。

　　哎，老頭。

　　02

　　不知道你們的爸媽是怎樣，總之我爸越上了年紀(jì)，對金錢越看重，那種在乎，就像饑荒年代囤糧似的。

　　我知道老人心里沒有安全感，所以給他們存了一筆數(shù)額很大的養(yǎng)老金，光吃利息就能衣食無憂那種。

　　可我爸就是愁。他要愁的事很多。

　　一是擔(dān)心我的房貸和車貸，天天怕我收入不好，還不上銀行錢，分分鐘要破產(chǎn)。

　　二是擔(dān)心他的小女兒，也就是我妹。我妹在廣州上班，一個月工資幾千塊，交完房租水電基本差不多了。而且我妹還沒結(jié)婚，老頭忍不住要盤算嫁妝，萬一小夫妻沒錢買房，那還得幫襯一點首付。

　　錢不經(jīng)算，一算就一貧如洗。

　　就這樣，我爸陷入了老年焦慮，那種花一分錢都要心疼半天的焦慮。

　　他出去吃個早餐，六塊錢的雞蛋腸粉，回來要心疼好久：“以后不出去吃了，自己煮個面，兩塊錢都不用?！?/p>

　　秋天那會我買了兩箱褚橙，老頭吃得很開心，順嘴問我多少錢，我跟他一說，他差點沒把下巴驚掉，一個勁地懊悔：“我昨天一口氣吃了六個，六個啊，那就是幾十塊錢……”

　　我每回都被他弄得又氣又笑，忍不住審視起自我來——我究竟哪里沒做好，才讓老頭這么摳搜。

　　現(xiàn)在的雞湯文都在說富養(yǎng)孩子，殊不知富養(yǎng)父母才是真的難，難于登天。

　　我?guī)ベI衣服，都要買單了，他奪過去一看價錢，說什么都不肯要了：“買不起，買不起，小半個月生活費了！”

　　后來衣服還是買了，老頭穿一次心疼一次，最麻煩的是，那件不知好歹的衣服，它竟然起球了！這下真把老頭氣壞了：“我就說不買吧，你看有啥好的？”

　　去年清明他要回老家，高鐵兩小時直達(dá)，客運要八小時，中途還要轉(zhuǎn)車，老頭說什么都要坐客運，因為能省幾十塊。

　　我和我妹嘴皮子都說禿了，最后直接給他買了來回的高鐵票，不坐拉倒，費用不退，老頭這才被迫妥協(xié)。

　　如此種種，時常令我沉思，人到老年，究竟在怕什么？03

　　年輕人都很狂妄，一個個嘴里說出來的話嚇?biāo)廊?。動不動就要自由，要瀟灑，要享清福。

　　老年人不這樣的。至少像我爸這種，扎扎實實吃過苦的老年人不這樣。

　　譬如我公婆，家里幾百頭豬，兩個孩子也長大了，沒什么額外負(fù)擔(dān)，但就是摳，我婆婆吃剩一個飯團(tuán)一片菜葉，都要留著下一頓吃。

　　早幾年我和老梁就勸他們，把養(yǎng)殖場承包出去，自己收點提成算了，老人笑瞇瞇地聽著，然后接著埋頭苦干。

　　這兩年越發(fā)拼命了，連個工人都舍不得請，二老起早摸黑，全年無休，累得人仰馬翻。

　　我跟爸媽背后偷偷議論：“你說我公婆吧，又不差錢，為啥這么拼！”

　　我爸搖頭：

　　“哎，你們還年輕，你們不懂。”

　　顯然我爸懂。而且他說得很對，我就是不懂，我琢磨了很久，依舊無法理解。

　　我外公生前也差不多。

　　一個高風(fēng)亮節(jié)的老頭，做了一輩子基層公安。

　　據(jù)說年輕那會，有人在他辦公室窗戶上，放了一塊金磚，老頭甚至沒多瞧一眼，二話不說就報告了組織。

　　就這么個正直老頭，一支筆、一張紙都沒貪圖過，去世前幾年，到處“搜刮”兒女的錢。

　　過年過節(jié)在飯桌上向兒女討錢，晚輩給他紅包，他會當(dāng)面拆開來，給得少了，他還不高興，一個個紅包摞起來，進(jìn)了臥室一股腦塞給我外婆：“我走了，你就靠這些錢生活了?！?/p>

　　外公也在怕。怕自己先走了，外婆沒有養(yǎng)老金，會受盡窩囊氣。

　　我說不清外公的“怕”，跟爸媽的“怕”、公婆的“怕”，是不是同一種“怕”——

　　年輕人很難窺探老人的世界，我們都是走在上坡路上的人，很難感同身受下坡的頹勢。

　　04

　　早兩天我們在工作群聊天。

　　編輯妹子祝東風(fēng)說，她爸爸近幾年很頹然，一個基層公務(wù)員，沒攢下多少錢，也沒什么升遷指望。去參加同學(xué)會，別人都有車，他只能笑著說：吃太飽了，散步回家。

　　回去后悶悶不樂，嘆著氣對女兒說：“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以后靠你了?！?/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