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月記憶
宅在家里的滋味是不好受的,尤其從整個正月到如今的二月,人在市區(qū),卻心念著家鄉(xiāng)。在我的記憶里,家鄉(xiāng)的二三月是最讓人難熬的,尤其是那吃不飽的年代更讓人刻在心里。 生在原上的我,自小就受到原上條件的限制和影響。原上是常干旱的,地里莊稼產(chǎn)的糧食往往是難耐到四月夏收的,好多人家到了二三月間就糧食告急了,不得不精打細算、節(jié)省著過這難熬的兩個月。小時候的我家,和隊里好多人家一樣,家里的麥子老是吃緊,實在搞不下去了,就得借人家麥子接濟度日。我能清晰地記起,到了二三月間,早上包谷糝稀飯,能吃的饃也是包谷面饃,中午嘛,不是包谷糝面就是稀稀的湯面,面條當然少了,晚上也不做飯,能有包谷面饃吃都很不錯了,白面饃是不敢想的事。在我的記憶里,二三月間常常是餓著肚子的,沒有饃吃的時候,把人餓得在村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向大人要饃吃,常常得到的回答便是:順墻摸去。 二三月間,白天的時間也長,原上地里其實也沒啥農(nóng)活可干,村里閑的人就多些。原上人把二三月叫“er sai yue”的,我也覺得挺形象,挺有意思的,日頭曬著,大有無所事事之感。記著八十年初那會,村里絕大多數(shù)人還是不出外打工的,街道上往往聚集著閑聊的人們,逢到村里誰家蓋房,那就熱鬧了。在我的意識里,原上人把蓋房看得很重的,連我都知道“人一輩子要蓋一次房”這話的道理。正月里,原上人是要耍熱鬧的,耍社火、唱大戲更是少不了的,往往要到正月底才結(jié)束。當然了,也有人家趁著正月間開始蓋房的,不過那還是少數(shù)。到了二月,原上蓋房的人家就多了起來,村里前來幫忙的鄉(xiāng)黨也是不請自來的。 在我記憶里,原上早些時候蓋房砌墻基本上用的都是人打的胡基,只有那胡基墻的外面才有可能包上一次土窯里燒的淺藍色的方磚,那也只是一兩面外墻而已。至于房子的結(jié)構(gòu)嘛,則是清一色的木架結(jié)構(gòu),房子有大有小,三間大瓦房的居多,還有的就是那廈房,往往蓋的是二間,作為偏房的居多。而到了土地承包到戶之后,原上人雖然蓋的還是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好多人家已慢慢變成了一磚到頂?shù)拇u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了,而且一年比一年多,打胡基這門手藝活也就慢慢消失了。 二三月間,原上蓋房子的人家多,前來幫忙的鄉(xiāng)親也就多。那時候,蓋一座房子,從打地基到整座房子蓋起,一月左右的時間是有的,主家除請來的匠人外,所需的小工等都是村里鄉(xiāng)黨來承擔的。村里的鄉(xiāng)黨,只要家里男勞力閑著,就會前去幫忙的,反正在蓋房的現(xiàn)場每天都保持著一定數(shù)量的勞力,可以說,有些人是一腳踏到底的。那時候,村里鄉(xiāng)黨幫忙是沒有工錢的,主人家會用拆開的散香煙招待大家,喝水、喝茶當然也是必不可少的。至今讓我忘不了的是,鄉(xiāng)黨給主人家打夯,眾人圍成一圈,兩只手一前一后拉著拴在石夯上的大繩,在攥著石夯上的木柄,嘴里喊著嘹亮的號子,指揮著眾人一起打夯,可以說,喊號子的人就是指揮者,就是眾人心中的靈魂,那震天的號子聲,是一呼一應的,指揮者喊上句,眾人接下句,就連那上下動著的石夯,尤其是石夯落地的聲音,也是很有節(jié)奏、有規(guī)律的,仿佛就像那優(yōu)美的音樂一樣動聽。此時候,眾人嘴里的號子是隨著指揮者而變化的,那才是鄉(xiāng)間人最淳樸、最純真、最接地氣的呼喊和心聲。那號子是可以隨意發(fā)揮的,有時候,竟然把誰家媳婦給牽扯了進去,眾人響應著,把人逗得哈哈大笑,鄉(xiāng)間人的智慧也得到了很大的發(fā)揮。我最忘不了的是那“獨木夯,嗨喲,嗨喲”的號子,就是到現(xiàn)在,我都能想起那時候眾人打夯的情景來,那真是“眾人齊,泰山移,”只是那動人的號子,怎么也不能清晰地全記下來了。 那時候,只要前來幫忙的鄉(xiāng)親,都是要聽從匠人吩咐和安排的。蓋房嘛,當然是要有分工的,每個匠人,尤其是瓦工,都是離不開小工的,往往是一二個小工供一個瓦工,瓦工手藝好的、干活快的,小工供起來就吃力,就需要多來人手。要說蓋房的匠人,在鄉(xiāng)間其實是全能的,不光會瓦工,而且還要精通木工,房子的架構(gòu),所需要的椽和檁是要心中有數(shù)的,不像當今的匠人分得那么細。農(nóng)村匠人就得要全能的,就得是一人頂幾個人用的。你還別說,我十多歲以后,在這漫長的二三月間,我還真的去給人家?guī)兔α耍页霾涣舜罅?,搬搬胡基、搬搬磚還是可以的。在大人們看來,上學的學生是可有可無,甚至是多余的,可還是有學生在幫忙現(xiàn)場的。那時候的孩子,大多是有野性的,不像現(xiàn)在的孩子,就像溫室里的花苗似的。那時候,雖然幫忙的鄉(xiāng)黨是不給工錢的,可到了主人家上梁這天,可是要款待鄉(xiāng)黨的,自然少不了一頓美餐的。我記著那時候,最想吃的就是主人家蒸的白饃了,逢到炸油餅的人家,當然心里更是喜歡和高興了。說句老實話,那時候,的確把人餓美了,能吃到白饃的日子少得可憐,能混到主人家這頓款待,不去才怪呢,話雖這樣說,真正去的次數(shù)還真有限,畢竟還得上學呢。 原上的二三月是漫長的,鋤草往往也成了家里女人干的事。原上是靠小麥的,玉米則是靠天的,那是靠不住的,所以那時候原上人就閑多了,受窮也是能想象得到的。我的童年乃至少年,雖然是見慣了原上人的困苦,可原上人還是很值得尊敬和敬仰的,那個經(jīng)濟沒有開放的年代,有本事使不上,困在村里,誰都是沒辦法的。社會是向前發(fā)展的,政策好了,原上人也出外謀生了,做生意的做生意,打工的打工,原上人的日子好過了。原上人家蓋房也就給鄉(xiāng)黨管飯了,一些人家開始包給工程隊,村里有人甘當當小工,也就有了工錢。再到如今,全是磚結(jié)構(gòu)的平房、樓房,大多都是包了出去,到了上樓板的時候,美美地款待一下鄉(xiāng)黨,也就算鄉(xiāng)黨把忙幫了。 時下正值二三月間,原上雖有蓋房子的人家,我心里早已尋不到那時候眾鄉(xiāng)親打夯的那種景象了。宅在家里的我,身體的不便是不適合回原上的。想著原上二三月間的舊事,我心里是深有感觸的,也是有著感慨和念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