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攤那會兒
曾經(jīng),我也擺過地攤,在一個古老的小鎮(zhèn)上。 那是我在一家市屬國營針織廠上班的時候,原本有一種國企職工身份的優(yōu)越感和自豪感,沒想到,好景不長,廠領(lǐng)導(dǎo)班子內(nèi)訌,爭“一把手”的位子,竟然把一個好端端的廠子(zhē teng)得幾個月發(fā)不出工資了。 那天,新廠長在全廠職工大會上發(fā)表就職演講,說目前的困難只是暫時的,前景光輝燦爛,只要大家上下一條心,擰成一股繩,沒有什么困難可以嚇倒我們,哪怕天塌下來,我們也不要怕,有高個子頂著……請同志們相信,我們廠不出半年,一定能夠扭虧為盈,重振雄風(fēng)!新廠長慷慨激昂、信誓旦旦的演講,博得了職工們雷鳴般的掌聲。熱烈的場面給新廠長堅定了信念,充滿了豪情。在一片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之后,新廠長代表新的領(lǐng)導(dǎo)班子宣布一項重要決定:限產(chǎn)壓庫,全員推銷。聽到這里,會場上反倒是鴉雀無聲了。職工們誰都不傻,可誰都在裝傻。明明知道這是廠領(lǐng)導(dǎo)在玩套路,把銷售科這兩年沒賣出去的產(chǎn)品先推銷給自己抵工資了,你愛銷不銷,那是你的事,反正你要吃飯,你要養(yǎng)家。世上沒有后悔藥買,誰讓自己投上選舉新廠長這神圣的一票了呢?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 師公子施法,病人遭殃。我和妻子都在一個廠子里。那天,我去銷售科領(lǐng)取了兩份積壓產(chǎn)品,用載重永久自行車裝上兩卷布匹和一箱成衣。臨走時,銷售科長一再申明,這批貨賣完了再提,一個月后按出廠價回籠銷貨款。 沉甸甸的貨物,沉甸甸的心。我一個搞印染技術(shù)的工程師,哪懂銷售???去哪賣?怎么賣?賣給誰?我是一頭霧水,找不著北。好在媽媽是廠里退休的老會計師,怎么賣不成問題,媽媽會綜合考量后對每一件產(chǎn)品標(biāo)好價格,我們拿去賣就行了。 第二天清晨,我和妻子推著滿載貨物的單車,剛出門,彩霞滿天。又是一個大晴天,路上沒有一絲風(fēng)。我在前面推著車,妻子在后面看著貨,就這樣走了四五里路來到鎮(zhèn)上已是滿頭大汗了,妻子取下肩上的白毛巾給我擦了額頭上的汗珠。 當(dāng)時正是秋初,立秋的那天沒下一丁點雨,24只秋老虎才剛剛開始。天熱不是事,我下放農(nóng)村那幾年在生產(chǎn)隊搞“雙搶”,哪天不是頭頂烈日,汗流浹背,有時還中暑。我也不怕見了熟人失面子,廠里職工都這樣了,倒是有點怕別人討價還價,尤其怕遇到同學(xué),還多了超出了底價就有些難為情了。 在這個古鎮(zhèn)上,一條大馬路穿過鎮(zhèn)中心,馬路兩旁店鋪多。鎮(zhèn)子不大,離市區(qū)十多公里,幾乎沒有流動人口,但有一個三足鼎立的國營工廠經(jīng)濟圈,包括鎮(zhèn)上居民在內(nèi)的非農(nóng)業(yè)人口(jìn)萬人。(jìn)兩年,這三家廠子都不太景氣,一些年輕職工與廠里辦了停薪留職,或下海經(jīng)商,或外出打工,大部分家庭消費不如以前了,基本上是以維持生活為原則。因此,這里的路邊攤只有早市,沒有夜市。丁字路口是早市的集中地,菜攤、肉攤、早點攤一個挨著一個,廠里來得早的職工見縫插針擺開了攤,我們沒怎么打招呼,只是心照不宣的一笑。逛早市的人直奔菜攤和肉攤,偶爾有兩三個女士到衣服攤子看上一眼。 我們夫妻倆在菜攤尾部用一塊蓋床的花塑料布鋪在地上,然后打開紙箱拿出衣服一件一件的擺好,又拿出一卷滌蓋棉布匹、米尺、粉筆和剪刀放好,可以開攤了。 “來來來,看一看,這里有進口染料染成的布料衣服啊,不褪色,不起皺,不縮水,容易洗,很快干,男士穿了頂呱呱,女士穿了艷麗如花,一件可穿上十年,劃得來啊。來……”我這一吆喝,那頭幾個姐妹提著菜結(jié)伴走了過來,看了幾件衣服,問怎么賣?妻子和顏悅色地與她們談交易。她們原本沒正眼看我們,以為我們是衣服販子,一個勁的砍價。我跟她們說,我們是針織廠的,廠里要我們推銷產(chǎn)品抵工資,沒辦法。 她們中有一個姐姐認出了我:“你不就是針織廠那個試化室的陳工嗎?我去你廠里時看到過你?!薄皩?,我就是。”我連忙回答。 “我們是同行呢,廠名就一個字不同。這位是?”她指著我的妻子問道。 “哦,這是我愛人?!蔽医榻B道。 “這么年輕漂亮啊,我還以為是你的女兒呢。咦,她身上穿的這件荷花色連衣裙倒是蠻好看的哦。”她這么一說,我怪不好意思起來,我有那么老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說漏嘴了?!彼R上反應(yīng)了過來,連聲說,“姐妹們,我們四個一人買一件,幫幫他。” “還有你愛人身上這樣的連衣裙嗎?我給我女兒買一件?!币粋€年齡稍大的大姐問道。 “我也要一件這樣的?!?/p> “我也要?!?/p> 她們要三件,我和妻子趕緊在紙箱里找了起來,有兩件,還差一件。認識我的那位姐姐在攤子上挑上兩件對另一個同伴說:“我們倆就買這樣的,自己穿,也挺好看的?!?/p> 第一筆生意做成了,而且一下子就買走了四件。 這時,肚子里咕咕叫了起來,我們倆才想起還沒吃早餐。于是,妻子從包里拿出早上媽媽烙好的幾塊餅和開水,還有點熱氣。我倆吃了起來,邊吃邊傻笑。 我對妻子說:“你高興了吧?有人說你是我的女兒?!?/p> 妻子嘟著嘴說:“我才不做你的女兒呢,我是你的妻子。說真的,今天早上要不是你讓我穿上這件連衣裙,恐怕生意不會有這么好,還是你有眼光?!?/p> “是啊,這裙子質(zhì)地輕柔、花色鮮艷、穿著飄逸又涼爽,可惜拿少了?!蔽腋袊@道。 日上三竿。菜攤漸漸地少了,我們把攤子往前挪了一些。 又做了幾單生意,收費的人來了。我問:“要交多少?”那人說:“菜攤兩毛,我看你的生意好,多交一毛吧?!蔽乙拮幽萌清X給他,那人沾沾自喜的走了。 快到晌午了,上街的人沒有幾個了。我說回家吧,妻子同意。于是,我倆清理好衣服和布匹裝箱,推著單車,樂滋滋的打道回府…… 吃午飯的時候,媽媽告訴我們,上午的經(jīng)營收入扣除上繳的廠里貨款和市場管理費后,凈賺36.18元,相當(dāng)于你倆日工資的2倍。 我在心里盤算,這么說,一個月就能掙上一千元,要是這么干上一年的話,萬元戶不是夢。 午后,太陽好毒。 媽媽說,下午就不要出攤了。我告訴媽媽,我下午去廠試化室,還有個項目要做?,F(xiàn)在進口染料漲了(jìn)十倍的價格,而且?guī)旆康倪M口染料也不多了,我想改國產(chǎn)的替代進口的,生產(chǎn)成本將會大幅度的下降。 “去吧?!眿寢屧?jīng)是廠里的元老,只要是廠里的事,又是我的專業(yè),她向來都是支持我去做的。 “早點回來,明天爭取再早點去鎮(zhèn)上占個好地方擺攤?!逼拮訑[了半天地攤就上了心。我應(yīng)道:“好咧?!?/p> 這時,五歲的兒子仰起頭望著我,說:“我也要跟爸爸去變魔術(shù)。” “好,兒子,我們下午變魔術(shù)去?!蔽冶饍鹤?,要親他的臉,他不讓避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