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美食記
在我少時的印象中,澳門的深秋是一個晚上從松山上吹過來。早上起來上學,街上添了新的市聲:“鴨頭鴨頸……,鴨翼鴨蹼……熱辣辣……香噴噴……”大人們會說:“天冷了,鴨頭鴨蹼上市了?!?/p> 澳門的深秋,是美食的季節(jié)。二龍喉、白鴿巢的樹葉,被秋風吹落一地,小販們踏著落葉,一面吆喝,一面走路。放學時,我們小學生會掏出兩三個銅仙買一只鴨翅膀,啃著走回家。馬路榕樹底下,一副鴨蹼檔,長凳上坐著幾個漢子,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拿著鴨頭,解慰一天的勞苦。 當年澳門街道,容許熟食小販喚賣。秋意漸深,天氣適宜,燒臘店忙著殺鴨制臘鴨餅,余下的鴨頭和下水制成各種小食,到市上賣,買賣聲哄哄,使市上平添幾分熱鬧。 薄暮時分,街邊大排檔紛紛擺開,一個個小瓦煲,有臘鴨肶飯、臘鴨腸飯,更特殊的是臘鴨屁股飯,一汪黃油鋪滿白米飯上,一個個臘鴨屁股翹得老高,香氣四溢。秋風吹得好遠,使老饕們饞涎欲滴。此外,還有黃鱔飯,禾花雀飯,令人目不暇接。 談到鱔,我有更多的回憶。珠江三角洲水鄉(xiāng)有一種他處所無的“花錦大鱔王”,身長一丈余,粗如壯漢的手臂,身上有著一痕一痕的花斑,驟然一看,以為是蟒蛇出洞,其實,它很溫和,從不傷人,平日以青蛙、田鼠為食;春夏之交,勤于攝食,到了深秋,長得很肥,身體胖嘟嘟的。禾稻收割后,便是捕鱔的時機,農民用禾稈燃燒,塞進洞穴,它忍受不了煙熏,走出洞穴,農民便一網成擒。 農民用小船把它載到澳門,待價而沽,幾間有名氣的蛇王店,大家出“暗標”,不惜付出好價錢來搶購,價高者得。購得花錦大鱔王的酒家,蛇王×特別跑到幾間報館通知社長和總編,家家刊出小新聞:“蛇王×購入大鱔王,定于×月×日劏大鱔,欲認頭者,盍興乎來?!边@類新聞,我們都呼之為“鱔稿”。 這就是“認頭”一詞的來由,據(jù)有經驗的食家說:大鱔王以鱔頭最為美味,膠質最多,且最滋補云云。新聞出街后幾個“大馬沙”便爭著認頭,預先落定,作為確認,劏鱔之日,蛇王×簪花貼紅,燒串炮仗。鱔壯力大,生死之際,便有一番掙扎,引起街坊圍觀。然后由蛇王X手起刀落,把鱔頭割下,由認頭者付款提去。鱔王的身體,論斤而沽,片刻即盡。 澳門雖然位處亞熱帶,但是,有時寒流來襲,寒風凜冽,冷雨瑟瑟,也會令人吃不消。澳家庭很少安裝中央暖氣,遇到嚴寒,難免說:“北大人到了?!边@時,街上便傳來一陣陣喚賣粽子的聲音:“裹蒸粽啰!咸肉粽啰!熱辣辣……”工作至午夜的人,深宵饑腸轆轆,都向小販買一兩個;小販用鐵箱子載粽,外覆棉被,接到手中,仍是熱氣騰騰,吃進口中,甘美豐腴,可算寒宵恩物。 這些美食,偶然想起,仍是垂涎三尺??上?,這些美好的回憶,都隨歲月消逝。寒風如舊,美食不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