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吃肉”香
“你吃飯沒有?”“你吃夠沒有?”“你還沒有吃???”…… 今天,這些關(guān)于吃的問候,仍然是我們飯前餐后互致問候的“主語”。其緣由或來自于父輩的言傳身教,或來自于親身經(jīng)歷。深層原因,源于過去對食物向往的年代,人們最關(guān)心能否飽腹而形成長期的“條件反射”,延續(xù)至今成了“口頭禪”。 從物質(zhì)貧乏到豐盛,新中國走了70年?;厮輾v史,那些百姓味道,仍然是我們心中最刻骨的記憶之一,承載著一個時期的家國故事和溫暖情懷。 80年代初,我所在的那個村兒,土地包產(chǎn)剛剛到戶,肥料不足、科技落后,糧食產(chǎn)量很低。很多家庭的餐飯幾乎都以紅苕為主、米飯為輔,下飯菜也是頭年冬天腌制的咸菜。因為沒啥菜,飯桌基本上只有過年才派得上用場。室內(nèi)光線暗,農(nóng)村人家端著碗筷、坐在自家外屋門檻或街沿石上吃飯是常有的事。有時,村民在院壩邊吃邊走動,相互看看是不是哪家的碗里有“肥肉嘎嘎”?也有鄰舍,明明自家瓦屋炊煙裊裊,吃飯時間卻是關(guān)門閉戶。為啥?你猜對了,人家在屋頭悄悄吃“嘎嘎肉”呢。 那個歲月,聽說哪家要辦酒,那是最高興不過的事了。熱鬧,最重要的是有肉吃!一戶人家送上30斤谷子,或者推一箱米豆腐或是魔芋,或是送上2塊左右的禮金,就可以攜家?guī)Э诔陨蟽深D飯的酒席了。辦正酒的頭天晚上叫“歇客”,遠處有親戚來過夜,就要辦招待,叫辦“歇客酒”。本院子一般每戶去一人,如果辦酒者請你家勞動力幫忙,還可帶一小孩兒。 鄰村二姑辦正酒那天,母親大清早告訴我,放午學(xué)后到那里吃酒席。當(dāng)時讀小學(xué)四年級,放學(xué)后與幾個小屁娃,一溜煙跑著去趕酒席。記得同桌有一個爺爺輩的,有一個叔叔輩的,其余都是學(xué)娃兒。等上菜的間隙,我拿筷子反復(fù)敲碗,叮當(dāng)響,被老爺爺一頓呵斥:“細娃兒不曉得‘哈數(shù)’,沒得‘章道’,討口子才得敲碗嘛!”我被嚇著了,不敢吭聲兒。接下來,那老爺爺一直是我怯怯偷瞄的對象,生怕他兇我。每上一道菜,老爺爺都要帶個頭:“來嘛,趁熱喲?!钡人葕A菜,我們才敢動筷子。一碗蒸肉上桌了,肉香撩撥著我不停吞口水。還是老爺爺先發(fā)話:“來來來?!敝灰娝浑p昏花老眼滴溜溜轉(zhuǎn)動,然后瞄準(zhǔn)了中間一片比其他肉要厚幾倍的肉夾了起來。結(jié)果這片肉令他大失所望,皮厚肉少。這是一塊肉切到最后時出現(xiàn)的厚薄不均現(xiàn)象,只有兩個指頭寬。老爺爺夾肉的筷子在半空中停留了數(shù)秒,心有不甘,想去換一片兒,又怕丟了顏面,只好作罷。一碗蒸肉10片,每桌10人,一人一片,那是農(nóng)村宴席規(guī)定。膽小的我最后才夾到最下層的一片蒸肉,雖薄,但是片兒大,有手板兒寬,吃起來軟糯滑嫩、滿口冒油,非常過癮兒,惹來老爺爺歪著脖子“彎”了我好幾眼。 除了辦酒席能吃到肉,還有就是過年了。 那些年,不曉得春夏秋冬,只盼望過年,過年要吃好幾天肉。那時候的一年太長了,覺得有現(xiàn)在的幾十年那么長。到了殺豬的月份,離過年就不遠了。 寒冬臘月殺豬后,家家戶戶幾乎都要預(yù)留多半去賣,換取必須的錢幣留作開支。剩余的全部熏制臘肉,計劃幾個春節(jié)走人戶的彎彎肉,屬于自己的豬肉就不多了。 春節(jié)那些天是最快樂的日子,連著吃上好幾天的豬肉呢。 那時的春節(jié),唯一的葷菜就是豬肉,其他菜有海帶、魔芋、米豆腐,新鮮蔬菜幾乎沒有。雞要生蛋,牛要耕田犁地,這些家禽牲畜必須一直得活著,所以沒有吃雞肉、牛肉的概念。 到了每年7、8月份的時候,一個暑假全是石磨研磨的玉米糊,加上幾粒糖精,就是全天的飲食了。偶爾吃上兩回面條,算是打牙祭。有時候明明聞著肉香不見肉,那是母親體諒父親勞作的辛苦,把不多的臘肉放在父親碗的底部,上面用其他粗糧食物遮蓋。我們那個村子把這個方式叫作“甕碗兒”,“甕”就是土話“把什么東西埋在里面,不讓別人看到的意思”。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30多年過去了,那些“吃肉”的畫面和記憶宛如昨天,串聯(lián)起時光的這頭和那頭。我多希望,那個“兇”我的老爺爺再“兇”我一回。只是時間不再,人也不再。而我早已淚流滿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