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蟋蟀，奏響今夜破碎前的茫茫夜海。臨窗注目，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依舊在耳畔沉浮。偶爾，我想抓住一些被生活灼傷的日子，它們迅捷地跳上小院圍墻，與窗外的那些蟋蟀倉皇而逃。
　　窗前月光落地，死一般寂靜。一些往日情話從雜草堆中長出，這些該死的蟋蟀在如水的日子里開懷對飲。我拖著一些莫名的疲憊，走過街頭，穿過人群，我是如此沮喪，如此氣餒。我的眼睛中散發(fā)著猩紅色的光芒，那是歲月照射后的心如死水。這時，我會懷念那些窗外的蟋蟀，它們是我在秋天唯一的感情寄托，它們是我今夜的無盡寂寞。
　　松開手，松開一雙握緊時間的手。手上鐫刻著汗水和心血，無數(shù)條掌紋不問緣由地交錯，而后又再次分離。我握緊拳頭，只為了抓住窗外的世界。窗外的世界如此安靜，似乎已被擊破。我只想遇見那只蟋蟀，它們的聲音曾無數(shù)次回蕩在我的耳畔。至今，那些余音依舊裊繞在我的腦海里。就算窗外的世界一無所有，我還是會去尋覓那些蟋蟀的蹤跡。
　　有時，我非常擔(dān)憂蟋蟀的安全，它們是否穿得暖？是否吃得飽？天氣冷了，記得要添衣。我在窗內(nèi)一遍遍的為它們祝福，希望它們能在碩果累累的季節(jié)里儲藏足夠的食物，希望它們的天敵能忍住肚子的一時饑餓而大發(fā)慈悲放過它們。它們是可憐的藝術(shù)家，我不愿看到它們尸骨無存。
　　蟋蟀其實(shí)是可以死的，它們和人一樣是有氣節(jié)的，它們活著有它們的理由，它們死去也有它們的理由。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了任何一只蟋蟀為了食物而喪失氣節(jié)，那我將打破窗戶，把蟋蟀全部斬盡殺絕，而后，我會仿照西楚霸王烏江自刎。至于我為什么會自刎，答案很簡單，蟋蟀的死應(yīng)該有所價(jià)值，應(yīng)該高于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如果做不到，那就是我平生最大的恥辱。人可以死，但靈魂圣地絕不可被褻瀆玷污。
　　值得慶幸的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遇到一只沒有氣節(jié)的蟋蟀，它們?nèi)淌苤巴獾暮浜宛囸I，它們有的就活活餓死在枯枝敗葉上，它們的身姿看上去有些痛苦，但我依然能看得出它們的身軀是偉岸的，它們的精神是不屈的。我很想知道在它們臨死前夕，它們的腦袋里是在對自己的一生作簡短回憶呢？還是在腦海里固執(zhí)地幻想著一頓美酒佳肴？我無從得知。我和它們的世界隔著一個窗戶，一個上了把鐵鎖的窗戶。
　　窗戶是我的先人為我傳下來的，打我記事起，那扇窗戶就在我身前，無論是我睡覺工作，還是吃飯走路，它們都在那里如一座大山屹立在那里。雖歷經(jīng)了數(shù)千年風(fēng)雨，它依然不倒。窗戶的木頭框架上所粉刷的油漆已經(jīng)開始干裂剝落了，露出一些老舊而腐朽的木質(zhì)，只需用手指輕輕一捻，便能碎成粉末。至今依舊苦苦支撐窗戶的還有八根銹跡斑斑的鋼筋，一層層鐵銹完完全全地包裹著最里層，我從來不敢去猜測最里層是什么？我擔(dān)心我發(fā)現(xiàn)真相的那一天，就是我對自己失望透頂?shù)哪且惶?。這種美好的幻想絕對不能破滅。
　　我不能像水一樣清澈見底，我應(yīng)該保持我的神秘感，讓自己終將有一天能鼓起勇氣打破窗戶，去真實(shí)地聆聽一次蟋蟀。如今的蟋蟀怕秋天的寒意，怕喧囂的城市，怕人心的復(fù)雜。我閉嘴不言，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向蟋蟀。我身前還是窗戶，蟋蟀身前也是窗戶，這些將世界無情切割的窗戶是如此面目可憎。我想，我前生一定是殺戮太多，所以老天才這樣懲罰我。我想說的是，我是無辜的，我是天邊潔白的云朵，我是林間不問塵世的麋鹿。
　　我沒辦法向世人一一解釋清楚這一切，我唯有沉默才能保持自己的清白。正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一身日月肝膽，怕什么風(fēng)霜雨雪？窗外的蟋蟀它們明白我的心，我們各自的窗戶是相通的，那些從清晨開始傾灑的陽光在一個個窗戶里來回穿越。陽光暖暖的，驅(qū)散著厚厚霧靄。我把臉頰貼放在陽光上，一些春天里的鳥語花香溢散開來。在那一刻，我仿佛站在一處世外桃源，我的身心不再受窗戶的限制，數(shù)以萬計(jì)只蟋蟀從我身前的窗戶鋪天蓋地地飛向我。我在一群蟋蟀中迷失了自己。
　　當(dāng)我有一天醒來時，窗戶還是那個窗戶，我的衣服上、頭發(fā)上、鞋子里、口腔中全是蟋蟀的尸體。蟋蟀死了，我的希望瞬間破滅?，F(xiàn)在，我連幻想的機(jī)會都沒有了。我的窗戶??！你為何不與蟋蟀的世界和平共處呢？
　　我錯了，蟋蟀是不能死的，而窗戶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于是，從那天起，我用拳頭猛捶，我用額頭用力撞，我用腳狠踹，窗戶只是搖晃了幾下，反而白白磕破了我的一些皮肉。至今，窗戶上還沾染著我的血跡。血跡從未干涸變色，它們似乎依然流淌在我的身體里，它們的顏色依舊鮮紅，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依舊還在。我不知道從何時起，我的窗戶竟然搖身一變變得如此堅(jiān)不可摧了。
　　慢慢的，我很少靠近窗戶，也不再去念想窗外的那些蟋蟀。我并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我這樣做是因?yàn)樽约禾馗星椋遗伦约航K將不是記憶的敵手，我怕自己終將會淪陷于窗外的世界。我知道那些死去的蟋蟀還會歸來，它們還會悠聲淺唱出我對它們的思念。
　　未來的日子里，我的窗戶我可能永遠(yuǎn)會關(guān)上，但是我還是會寬宥任何一只冒犯過我的蟋蟀。因?yàn)槲业拇巴猓瑥膩聿辉试S任何等待存在。
　　窗明幾凈，月光驟起，我的靈魂處，蟋蟀棲息……
　　
　　
　　2019.9.26竹鴻初

　　【編者按】：月光下、窗外、蟋蟀、孤獨(dú)、空寂，作者內(nèi)心獨(dú)白，值得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