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是劉叔的房客，這人活得特別仔細。洗臉、洗腳、淘菜水，用個桶收起來沖廁所；青菜葉子黃半邊，用剪刀曲曲彎彎剪下來，食用那半邊；就是賣個廢紙箱、飲料瓶，也要拉過人家的秤桿數(shù)數(shù)秤星。那真是一分錢掰成兩瓣花。這天，竟非要拉著我去買舊空調(diào)。我說你吃錯藥了吧，夏天都讓你硬熬過去了，還買什么空調(diào)？他笑笑：“老娘終于答應(yīng)要來了?！薄班蕖保覒?yīng)了一聲。我表弟是經(jīng)營舊空調(diào)的，不用說，又是想省幾個。

他老娘，進門就吭吭咔咔地咳嗽，顫巍巍的。身材瘦小，佝僂，一頭稀疏的白發(fā)，尤其那雙手，褐色，跟干柴火似的。都說兒子像娘，這差別也太大了。老王說，這是他繼母。他三歲，生母就去世了，就一直跟繼母生活。后來，有了弟弟，繼母還把他當(dāng)親生的。弟弟穿的衣服，都是他的舊衣裳改的。父親去世后，弟弟就輟學(xué)了，他倒是讀完了高中。老王說著，眼眶里噙著淚。

老太太喜歡看戲，但耳背，電視聲音就開得很大。老太太一直住在山區(qū)，顯然是把這兒當(dāng)成農(nóng)家院兒了。小院這幾戶，原本都是安安靜靜的，夜晚一片靜謐。如今變成了戲園子，嗚嗚呀呀地唱到很晚。我這人睡眠本來就淺，院里有個咳嗽聲都能驚醒。如今這戲唱得我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白天無精打采。一個院住著也不好說啥，只能忍著。

老太太懂戲，一看臉譜就能辨出忠奸，還能大段地背戲文。說家事也跟說戲文似的。她說老王這人仁義，厚道，有良心。他弟弟蓋房、孩子上大學(xué)，都是老王湊的錢。自己這咳嗽是老毛病了，挺一挺就過去了，可他非要接她到城里治，說城里條件好。說著就落了淚：“你看他穿那衣服，‘老虎下山一張皮’，晚上洗了白天穿，就知道他也難。不是怕他不高興，說啥我也不會來添亂?！?/p>

老王是賣水果的，平日騎著三輪車走街串巷；如今，拉著他老娘跑醫(yī)院。老王要他老娘住院，他老娘嫌貴，為這還拌了幾回嘴。最終還是依了老太太，娘倆天天騎著三輪看街景，打點滴。

老王這些天陪著老娘進進出出，有說有笑，一臉的燦爛，竟然比以前胖了?？尚≡喝硕贾溃歉梢惶斐砸惶?，這快一個月了只出不進，不是個事兒。表弟跟我說，空調(diào)，他用完了，就讓他給我送回來，我把錢退給他，那玩意兒，他放著也沒用，他再用了，隨時來拉。劉叔也說，這個月的房租、水電，我都給他免了。

這幾天特別熱，我睡不著，聽見老王屋里的電視機鑼鼓齊鳴，一聲高過一聲，正在唱《朝陽溝》。不知怎么，我聽上去，也不覺著煩了，倒覺得心里也有一泓清泉，涼涼的，聽著很舒服。月亮斜斜地掛在樹梢，小院月光清涼如水，倒顯得異常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