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風雨同窗情
謹以此文獻給我活著和逝去的同學 ——題記 明亮的大眼睛,潔白的大板牙,愛咯咯地笑,這是林益英。 即便按現(xiàn)在的標準,她也算得上是美眉。張蓮,高且碩,齊耳短發(fā),皮膚偏黑,一看就知道是標配的貧下中農(nóng)子女。 全班50多名同學,為什么單提林張?其中確有緣故。 那是一個“感動營盤”的真實故事。 1977年夏,我讀高二,還有個把月就畢業(yè)了。因為家貧,作為堂堂高中生的我,居然連內(nèi)褲也沒有,坐在地上經(jīng)常走光(穿短褲的時候)。光著腳丫子是常有的事,除非是冬天,否則一年四季都是“赤腳大仙”,晚上基本不洗腳。 一天晩上,我在老鼠爬過臉上的驚悚中醒來,之后感到腳底鉆心般的痛。擦亮一根火柴,借著微弱的光線,發(fā)現(xiàn)腳底流著血,原來我被老鼠咬了! 早上,我把這糗事告之舍友,皆啞然失笑。 “春棠仔(同學對我的呢稱)被老鼠咬死了!”須臾,消息不脛而走,立時傳遍了整個校園。其時,“春棠仔”在營盤中學還算有點名氣,首先是全校數(shù)百學生中最矮,其次是擅寫會畫,經(jīng)常為學校出墻報寫大標語,第三是能歌但不善舞,是學校宣傳隊的骨干演員,演過胡傳魁,扮過姚文元。在風靡全國的校園警世歌劇《鐘聲陣陣》中,飾演調(diào)皮活潑的小學生陶利,該劇參加全縣匯演并在全公社巡演,“春棠仔”因此成為“口紅”(因口口相傳而走紅)。 那天早上,我越想越覺得窩囊,乃罷了課,獨自呆在宿舍。 約莫十時許,張蓮來了?!奥犝f你被老鼠咬了?”她焦急地問,我的臉騰地紅了,然后抬起腳,她說:“不是很要緊!但也得去醫(yī)院!”天??!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我還不知道醫(yī)院長啥樣?記得5歲那年,我從樹上一頭栽下來,鮮血淋漓,腦漿差點流出來,最終也就一包藥綿搞定,第三天就活蹦亂跳。 我揺揺頭,因為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 張蓮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別考慮那么多,你跟我去便是!”口氣嚴肅。無奈,我只好乖乖地坐上自行車尾架跟她去了衛(wèi)生院。 晚飯后,張蓮和林益英用銻桶裝著藥水,細心地為我洗擦傷口。 接著是喝中藥。不是我矯情,說實在話,長這么大還真沒見過什么中藥西藥。看著那半口盅黑乎乎的東東,我屏住了呼吸?!安豢嗟模∫豢诰秃裙饬?!”說時遲那時快,張蓮捏著我的鼻子說“啊”,我張開大口,半盅湯藥便灌入我的腸胃,緊接著,林益英往我口中塞進早已剝好的糖果。 話分兩頭,該說說另一個同學了。 這家伙叫蔡朝暉,因為傳承了多才多藝的父親和演過電影的母親的優(yōu)秀基因,長得身材頎長且有幾分帥氣。這廝不僅能寫能畫,什么小提琴、手風琴、口琴之類無所不通,張嘴楊子榮,閉口杜鵑山,還活靈活現(xiàn)地學電影上的角色。老實巴交的貧下中農(nóng)子女蔑視這種“妖精八怪”,所以全班同學都敬而遠之,唯有我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其同流合污。 某天課間,一張紙條從天而降,“啪”的一聲落在我的桌面上。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今天有好東西招待你!不消說,這是老蔡的惡作劇。 下課鐘聲一響,我倆飛也似的來到“老地方”,蔡朝暉煞有介事地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紙包,解掉繩子,第一層是牛皮紙,第二層是報紙,第三層是臘紙,最后是一個鐵香煙盒,盒里裝滿了豬肉和咸魚。這絕對是一頓饕餮大餐。多年后,遍嘗山珍海味的我,總覺得那些珍饈佳肴無法與“煙盒罐頭”同日而語。 有一個同學不得不提,盡管他已經(jīng)逝去40年。 他叫趙屹,一個常年穿四袋軍裝的公安子弟,英俊瀟灑,身懷絕技,膽識過人。比如,他會放電影,紀錄片《雜技英豪》一放影,他立馬就在校園上演,騎一輛鳳凰自行車載七八個男女招搖過市,驚艷全校。 學校旁邊有條公路,運載甘蔗的車輛經(jīng)常呼嘯而過。這時,只見趙屹用手一攀飛身上車,接著把甘蔗一捆一捆扔下來,同學們歡呼著撿拾甘蔗,高呼萬歲!接著這廝一個漂亮的后空翻穩(wěn)穩(wěn)地立在地上,標準程度不遜李寧。多年后看了電影《鐵道游擊隊》,才知道劉洪李正“扒飛車那個搞機槍”是跟趙屹學的。 電影《青松嶺》放影后,這家伙又有了餿主意。 暑假期間,他和一幫非農(nóng)業(yè)同學看護學校。他趕來學校那個壯碩的公牛套在膠輪車上,招呼幾個男女坐好,把鞭子一甩,唱起了《青松嶺》的主題歌:“長鞭哎那個一甩哎啪啪地響,趕著那個馬車出了莊哎嘿呀!”牛車從學校跑到營盤街,又從營盤街跑回學校,循環(huán)往復(fù),不到兩天功夫,生生跑死了這頭公牛。 趙屹同學的確太張狂,所以死得特別慘。 那天早上,陽光格外燦爛。在全校師生眾目睽睽之下,在悠揚的廣播體操音樂聲中,他被活活地砸死在籃球架下。 他是學?;@球隊員,訓練中獨自一人跑到另一個籃球架,一個漂亮的大灌籃之后縱身躍起抓住球圈亮相炫酷,不料那個籃球架年久失修,轟然倒地。 在圍觀的人群中,幾個女生當場哭暈。 雖然極度張揚,但仍不失為一個好人。他經(jīng)常仗義疏財,接濟包括我在內(nèi)的困難同學;他把睡鋪讓給我,使我免遭蚊子肆虐。一次擔海堤,寒風刺骨,他脫下軍大衣為我御寒…… “有過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過多少朋友,仿佛就在身邊?!蓖涣私?jīng)常背我過河的學姐,忘不了曾經(jīng)接濟我的同窗,忘不了樂意為我打水的舍友,更忘不了在危難中出手相助的上鋪兄弟…… 我常常感慨生不逢時,不能好好讀幾天像樣的書,不能接受正規(guī)教育。但也慶幸生正逢時,因為那是一個純真的年代,同學關(guān)系清澈如水,人與人之間不必設(shè)防,尤是舍人,親密無間,情同手足,根本不存在“感謝舍友不殺之恩”那樣的恐懼。 或許,在那個沒有更多知識填充的特殊年代,同學之間的情誼,正好是最好的而且是彌足珍貴的替代品。 呵!那碗苦中有甜的中藥湯,那個銹跡斑斑的鐵煙盒!那條厚重結(jié)實的軍大衣! 我永遠忘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