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人如玉
莽莽黃沙,擂擂戰(zhàn)鼓,白馬紅裙,明眸皓齒,似曾相識的容顏,只是,物不是人也非。祈陌離挑眉,面對千軍萬馬毫無緊張之感,戲謔的對著她說:“姑娘,我們可曾見過?” 可曾見過……她先是一驚,又是一寒,壓住心底五味雜陳的感受,拉回腦中翻飛的思緒,冷漠如寒冰的眼神直直的望向他,卻是沉默不語。 祈陌離毫不理會那如利劍般的眼神,一派云淡風輕玩世不恭的笑著,清冽溫潤的聲音繼續(xù)飄揚在無邊的疆場,“在青瓦白墻的朦朧雨巷邊?在金碧輝煌的深宮大院中?在紙醉金迷的煙花柳巷里?在綠草如茵的爛漫花海中?也不對,看姑娘英姿颯爽,我們該是在兵刃相見的比武競技場上相識吧?”北風凜冽,呼嘯的風吹得人臉頰生疼,吹得他白衣連袂翻飛,更顯他清俊無雙、風華絕代;吹得他低吟動聽的聲音在空曠的沙場上飄蕩,平復了緊張激烈、殺氣縈繞的氣氛;吹得她眼眶微紅似幽似怨。黃沙為底,馬兒為見,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一紅一白的兩個身影,凄美絕倫。 “郡主,別和這個玩弄她人感情的負心漢廢話了,待我們打贏這場仗,收回艾什庫徹,解決我族飲水問題,再取他首級,解救萬千被這妖孽禍害的少女,真是一箭雙雕、功德無量的事啊!”魁梧的副將齊哈爾見她猶豫不決踟躕不定,忍不住出聲催促道:“郡主,別再猶豫不決了!” 她緊抿著嘴,卻依舊改變不了唇瓣蒼白無血的事實,慢慢的舉起手,微微有些顫抖,但她的聲音卻是堅定冷漠得如同千年寒冰,“我半夏族驍勇善戰(zhàn)的勇士們,為了我們的父母孩子快樂的生活在水源充足的環(huán)境中,沖啊!” 一聲令下,千軍萬馬浩浩蕩蕩的奔騰廝殺起來,黃沙飛揚,殺氣籠罩了整個蔚藍的上空。 刀光劍影,頃刻間血流成河的戰(zhàn)場上,一紅一白的兩人卻在肉搏廝殺的人群中戰(zhàn)出了另一片天地。她招招凌厲蘊藏殺機,他只守不攻游刃有余,她每次都是差一點就刺中他的要害,就是差一點,不知是他刻意放松?還是她刻意作弊?還是他刻意放松讓她獲勝,她也刻意作弊不傷他? 本是實力懸殊,毫無懸念的比較,卻不知因誰的刻意而展開拉鋸戰(zhàn)。誰人不知他是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神,誰人不曉她以卵擊石的做法多么愚蠢,但為了她所剩無幾的尊嚴,為了族人們生活之水,她愿意傻一次! 刀劍無眼,混亂的戰(zhàn)場上兵器四射并不出奇,但四面八方的武器都精準的飛向祈陌離,那便是暗算了!而且還是一場不顧及她的殺機,她詫異的回頭望向齊哈爾,卻望見他一副胸有成竹、奉命行事的態(tài)度,原來王兄的妙計就是不顧一切后果的誅殺祈陌離嗎?就算犧牲她也在所不惜,而且,父王,也同意了,這就是她完顏如玉的宿命和使命罷。 她突然停下了所有招式,望著即使深陷危機也仍然淡定從容的祈陌離,看著他閑庭信步般擋下所有企圖傷害他的兵器,她笑了,讓天地都失色的笑容,夾雜著晶瑩的淚滴。箭接二連三虎嘯著從她身邊擦過,她不躲不閃,靜靜的望著他,站著、笑著,從單純明朗到凄婉憂傷……他卻急了,有些手忙腳亂的阻擋著攻向兩人的兵器,還得注意不定時前來偷襲的高手,還要分心訓斥毫無反應的完顏如玉! 她恨他!她對他所有的癡心換來的只有傷害和背叛,所以,即使前面是深淵,她也義無反顧,就是不要他給的活路!她使勁掙開他的懷抱,不管不顧的向前跑,絲毫沒注意到左后方來勢洶洶的利箭…… “哣……”利刃穿入身體的聲音,她的世界寂靜無聲了,腦中只剩如天地初開時的一片混白。直到濕熱的液體流到她的手上,她才如被電擊般突然驚醒,臉色慘白血色盡失的緩慢轉過頭,看到同樣臉色蒼白的祈陌離,緊緊抱著她的祈陌離,緩緩滑落。王兄如此心思縝密,又怎會放過這一致命的細節(jié)?見血封喉的毒藥加上承載他二十多年功力的箭氣,她怎么救的了他? 眼淚好像決了堤的洪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卻也將她腦中的記憶沖刷的更加干凈澄澈。 她慌亂的無措的緊緊的抱著祈陌離,像個孩子一樣哭的昏天黑地。 “在十里紅妝的洞房花燭夜,對吧?”清冽的聲音響起,帶著無邊的魔力,止住了她泛濫的眼淚。 他蒼白的笑著,似惋惜,似滿意,“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玉兒,你再為我笑一次,可好?”音未落,笑顏未展,他卻靜靜的睡去,帶著淡淡的遺憾。當那總是蘊藏著淺淺笑意的眼眸輕輕閉合,她的世界崩塌了! 兩年前,生性好動愛玩的她,偷了父王珍藏的易容丹,掩飾掉她與漢人不太相同的異域外表,尾隨著王兄前往中原的大軍,來到了她向往已久的祈國。祈國地大物博,她發(fā)現了好多新奇的玩意兒,但是最吸引她的卻是一座府邸,面積宏大但外表卻并不像其他府邸那般修筑的金碧輝煌,而是縈繞著滿滿的狂放不羈的文藝氣息。它的牌匾上不是寫著封號或官爵,卻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八個大字,當她興致盎然的欣賞這牌匾時,她卻突然被偷襲綁架了! 她不是魯莽沖動之人,相反,盡管她愛玩笑打鬧,她卻十分謹慎細致。此次被偷襲并被偷襲成功,是她人生一大敗筆!暈暈乎乎她醒過來,入眼的是一精致美男,他狹長的桃花眼蘊藏著淺淺的笑意,一瞬間攝走她的七魂六魄。當他輕柔帶笑的聲音問她的名字,她想這就是謙謙君子吧!那她“我姓溫,喚作如玉”。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她不知道什么是愛情,但她卻愿意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不為別的,只因為此刻,有他,還有他淺淺笑意眼眸中倒映著睜著小鹿般可憐兮兮大眼的她。 然后,一切都是美好的如同在云端上,她成了他的妻,他成了她的一切!他甚是寵愛她,無論是她不熟悉中原文化習俗犯的錯,還是她偷偷女扮男裝跑去勾欄院去喝酒,抑或是她纏著他讓他誤了時辰上朝,他都一一無條件的原諒她。就連他的母親也甚是喜愛她,因為她使他不再流連于煙柳之地,她使他安定下來、成家立業(yè),她使這個家充滿歡聲笑語。她還無意中得知了她被綁架的原因,竟然是貴為一品夫人的母親為他澤取良緣,愿意嫁給陌公子的待字閨中少女可以到府門前,由夫人挑選中意的姑娘,而她,卻迷迷糊糊的在其他少女們都害羞猶豫時,陰差陽錯當了新娘。他說這是天賜良緣,她卻在想這滑稽的婚禮也只有他能承辦。 日子如流水般在他們甜蜜幸福的笑聲中流走。 直到一天夜里,父王的心腹下屬來找她,告訴她族里水源匱乏,之前一直提供水源的被攻占的艾什庫徹因祈國的擴展意圖而切斷了供水源,牧草已經有些枯竭,而族人們更是深受缺水之危困,父王決定將王位傳給能解決這項問題的人,王兄已經在京中周轉斡旋。但是和祈國妥協不是長久之策,父王決定奪回艾什庫徹,而半夏族雖然族人高大魁梧、驍勇善戰(zhàn),卻資源稀缺,比不上祈國人多物博,還有一位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戰(zhàn)神,所以,唯今之計只有刺殺祈國戰(zhàn)神,以此削弱祈國的力量,這是拯救半夏族的好辦法,也是她這個半夏族郡主保家衛(wèi)國義不容辭的責任!只是,祈國戰(zhàn)神,是祈陌離! 命運和她開了一個好大的玩笑,這是命中注定她不能成為一個幸福的人嗎?貴為半夏族尊貴的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郡主,草原王的掌上明珠,可是,她卻從小遭受王兄的打壓算計,資質平平又迫于無奈苦練武藝,外表光鮮亮麗,其實內心傷痕累累。而現在,在她初嘗幸福滋味的時候,命運卻要她親手結束這溫馨美滿的生活,這是冥冥中的安排嗎?好殘忍! 一邊是從小擁戴她的族人,一邊是來之不易的幸福,她該如何? 食不下咽,坐立不安,夜不能寐。 然而不久,憂心忡忡的她卻發(fā)現了他的反常。他開始夜不歸宿,他開始因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責備她,他開始厭煩她的靠近,他重新開始花天酒地、左擁右抱、夜夜笙歌!他甚至允許他的新寵欺凌她!或許,父王說的沒錯,他終是花心成性、本性難移,她的一腔癡情終是被他的多情湮滅。只有族人對她的愛戴才是永恒的,他的甜言蜜語終是水中月、鏡中花。她是最接近他的人,她應該殺了他拯救缺水的族人! 又是一個他醉得一塌糊涂的夜晚,她刺殺他的絕好時機,四周無人,匕首在側,她卻逃了。聞著他沾染到的刺鼻的香味,想著他百依百順溫柔體貼的山盟海誓,愛恨交織,她扔掉距他咽喉不到一公分的匕首,逃了。辜負族人的期望,遭受父王嚴厲的刑罰。 再見,在這疆場。 再見,卻成了再也不見,天人永別。 再見,她才明白,恨再深,怨再多,也抵不過愛之癡,但是,她好像明白的太晚了。 戰(zhàn)爭就這樣結束了,她把祈陌離的尸體交給他的得力下屬墨?;氐杰姞I,再以她手上的兵權和王位繼承權為交易,讓哥哥立下軍令狀,只收回艾什庫徹,不再進犯祈國。這樣,既解決水源問題,又幫他守住他的國,她就可以安心和他廝守,真好! 去到和墨約定的地點,接回祈陌離,她帶他遠離這個紛擾的是非紅塵之地。她很感激墨的原諒,畢竟他的主人因她而亡,盡管墨猶豫思考了很久才下了這個決定,盡管墨恨不得殺了她。 墨望著漸漸走遠消失在黃昏里的馬車,失神。想起了主人的話,原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 墨,這是我寫的錦囊,可以保艾什庫徹被攻陷后,擊退繼續(xù)進攻祈國邊境的半夏族,你收好?!?/p> “主人,你為什么要寫這個?有你在,艾什庫徹之戰(zhàn)根本就不會輸,這錦囊意義何在?” “艾什庫徹會被攻陷,我,會死?!?/p> “主人,你……” “如此,她就不用為半夏族的水源問題傷神。” “你不是已經……,這么說,你之前都是在演戲,假裝移情別戀,為了就是讓主母不再因為你和族人之間的抉擇為難。” “主人,你要三思啊!” “皇兄一直怕我功高蓋主,所以即使我戰(zhàn)無不勝,卻也一直風流成性,以此減輕他的憂慮?,F在皇兄終于不用在處處擔心,四處絞盡腦汁打壓我了,只要他答應百年之內不再向北擴展疆土,我就永遠不會回來成為他的心頭刺?!?/p> “主人,……” “我意已決,你不用再勸我了。你負責拿著錦囊阻止半夏族進攻祈國,我以死換取半夏族的水源之地,只有這樣,我才可以不負江山不負卿。此生,家國之責橫亙在我和她之間,那我用命來換她笑顏?!?/p> 墨不曾愛過,當然不會知道,當他在紅燭搖曳中看到那雙可憐般比,卻又綴滿漫天星辰的雙眼,他的怦然心動;當他聽到那柔柔的嗓音說,“我姓溫,喚作如玉”時,他的如癡如醉;當他看到犯錯時她頑皮耍賴的模樣,他的滿心寵愛……他不曾想過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他,有一天會淪為愛情的囚困者,而他也樂在其中。所以,即使后來發(fā)現她的真實身份,他也滿不在乎,一如既往的寵愛她,可是,在看到她因自己左右為難、寢食不安時,他卻無法無動于衷了,他愛她,心疼她,甚至不忍心讓她為難。于是,就有了之后一系列的計劃······· 多年以后,半夏族生活富足,黃發(fā)垂髫怡然自得,祈國無拓展之意,人民遠離戰(zhàn)爭、生活安定。在艾什庫徹一處鳥語花香的小村莊里,有一座無名碑,不知葬著的是誰,也不知是誰何時安葬在此的,村民們只知道有個漂亮的女子,日日來此自言自語,從旭日東升到夕陽西下。 月光清輝灑在墓碑上,現出兩行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即使她不知道他犧牲的真相,即使她不知道他愛她的事實,她仍舊愿意癡癡的執(zhí)著的愛他! 也許,這就是愛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