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食事

我從不愛吃垃圾食品。
大抵是遺傳罷，我爸說我們家每一代都會(huì)出一個(gè)從不愛吃垃圾食品的。據(jù)說，我打胎里帶出來的這種“怪癖”。聽著挺玄乎，我也就姑且信了。
同桌就問，薯片？惡心。冰紅茶？你也不看看這配料表……小龍蝦？我挑了挑眉，那種污泥里摳出來的物種，也配入人口嗎？
真是不吃，我挑得很。那我愛吃什么呢？
春天的時(shí)候，花紅如霧，樹蔭下走過去，淋一頭的花瓣，一脈的幽香。
我就想起古時(shí)薛濤制的桃花箋，紙薄如蟬翼，飾以花紅、香氣，真好。這時(shí)，我就想吞咽一大沓桃花箋下去，吞下一大口春天。
春，二月龍?zhí)ь^吃芥菜飯。鍋底薄薄鋪上一層油，米飯是白的，菜是碧綠的，再加佐料：香菇切碎，蘿卜切丁，一下去——出來的，米飯粘了蔡的綠，菇的香，蘿卜的素，噴想著呢。
春天畢竟短，夏踩著后腳跟，就來了。入夏有楊梅，什么茶山梅、蕭山梅，太講究了，沒吃過。白白瓷盤里揀出一顆紫透了的，甚至于往黑靠的楊梅，囫圇一嚼，每一絲清香里浸抱了甜的汁液，在口中肆意炸開，炸成一團(tuán)叫囂的煙花兒。
還有山筍（馬蹄筍），白嫩的肌膚小心地被揭開，一片一片大刀闊斧地切下，炒得油汁亂濺，再加上榨菜湊味，那出鍋時(shí)的香氣啊——是真沒想到，那文文靜靜的山筍也能有這樣的味道。
夏天熱得流油，熟食易膩，冷飲太冰，不若嘗嘗一個(gè)接一個(gè)成熟的水果。楊梅舞罷，還有楊貴妃的荔枝，孫大圣的桃子……這一整個(gè)夏天，就這樣清新地飄過去了。
秋雨綿綿不絕地姍姍來遲，好似要彌補(bǔ)未能及時(shí)來到的遺憾似的，一場接著一場。
我們這邊的秋冬其實(shí)是差不太大的，都是雨紛紛的。然后，我們文藝地吟起“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
水上浮著蔥末和油漬，波波蕩開。混沌皮薄，餡兒厚，如白絹翻滾著滑過我的舌和喉，一點(diǎn)暖意在胃酸里渲染開來。湯是清湯，因我偏愛那句“人間有味是清歡”，竟也連帶著飲食。
爺爺是個(gè)漁夫，托爺爺?shù)母?，我們常有些魚蝦吃。
我是不喜油膩的，但清蒸的梭子蟹真是好吃。去殼，細(xì)揭開，那滑而脆的軀體，輕快地如羽如絲般的蟹肉，小心入口，腦海里有一瞬間的愜意。
也看過爺爺爸爸他們吃生食的，我卻是不敢的。帶血的食物總引起內(nèi)心一種莫名的恐慌。在指縫間去看，還是青色的蟹，麻繩系住的足徒勞地掙扎，一菜刀下去——絲縷肉沫四濺。醋，醬油，再幾刀亂砍，案板上，蟹的軀體慘不忍睹，卻讓他們吃的津津有味。這菜名叫作“嗆蟹”。然后就到了冬。
冬日無雪，冒著些霧氣，只覺陰陰地冷。
這時(shí)節(jié)是我最愛的。那么多好吃的：紅豆湯，桂花湯圓，酒釀圓子湯，綠茶餅……在冷冷的冬日，熱騰騰的食物最能勾起食欲。
還要烤番薯。獨(dú)步街頭，捧過紙袋，不留心便燙了手。嘶嘶地呼著氣，卻還要小口小口地咽下又糯又甜的番薯。
我用勺子拌著酒釀圓子湯。圓子模樣討喜，我大口吞下，感受到的是圓子在我的食道里，一前一后地追逐，酒糟香甜，柔柔的。
喝完，我就有些微醉了。這時(shí)，我就乘著酒興，在冬日干燥的空氣里大聲誦《將進(jìn)酒》，誦得空氣都微醉了，帶著暖意。
看著我列下的清單，同桌就感嘆了一句，你還真是個(gè)純正的江南人。
我說我要吃盡這人間的煙火氣。
我要一支筆，從春夏寫到秋冬；還要一雙筷子，從春夏吃到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