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相思苦,還是不悔與你相逢
又是一年江南煙雨,長街上,行人依舊匆匆,紙傘紛紛綻放,水珠伴著紙傘的旋轉(zhuǎn),化做一粒相思,勾勒了所有離愁…… 我看著窗外的細(xì)雨,想起前段時間的動畫電影《相思》,想起三百年前的王初桐和六娘,不知年少時的雨是苦是甜? 年少不知相思。廚房里,小小的他呆呆地望著手中的紅豆,突然興奮地奔向青梅竹馬的家,要把紅豆送給六娘看。春雨淅淅瀝瀝,像根纏綿的絲線,有種情愫在二人心中扎根,天真爛漫,兩小無猜。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 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王維的詩中,從此紅豆最相思。 江南的雨總是不變,一年一年,陳家有女初長成,六娘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王初桐每日發(fā)奮讀書,盼望一朝中舉。 他,苦讀百卷經(jīng)史,家境貧寒心中卻仍有一縷溫暖,青梅竹馬的她是他最溫馨的回憶,最深切的思念,最期許的前程。 她,少女待嫁深閨,畫樓臨窗下,細(xì)細(xì)的思緒化作針線,繡不盡江南的煙雨,繡不盡入骨的相思。 長街相遇,兩兩相望,眼神里都是欣喜和羞澀,少年的腳步停下,少女面露紅暈,可那一瞬間的欣喜卻停留在少女家人明確地制止里。 總角時的兩相依偎,親密無間,奈何門第之差,現(xiàn)在只能四目相望,擦肩而過。相遇時短暫的歡喜又變成了分離時長久的思念。 她終究還是沒有等到他金榜題名的那天。 六娘要嫁人了。富貴的陳家看不上王家的貧寒,為六娘指定了一樁門當(dāng)戶對的親事。就像那么多古往今來的愛情悲劇一樣,相愛卻不能相守。 江南的雨總是撩人。那是王初桐最后一次站在陳家的門外,遲疑的手終于還是沒有把門扣響,冒雨奔跑而來的勇氣全都在無奈面前成了悲泣。 多想和兒時一樣,和你在屋檐下并肩而坐,看你的笑容,你的嗔怪,你的關(guān)心。那種溫暖和美好明明一直在心中揮之不去,卻怎么也抓不住。世上最遙遠(yuǎn)的距離是,她在門里,他在門外,他沒有敲門,她不敢開門。 六娘的刺繡還沒繡完,滴血化相思,一把剪刀剪斷了絲線,也剪斷了苦苦的相思。 六娘的紅轎走過長街,路過石橋,也帶走了所有的思念…… 后來,王初桐中舉,離鄉(xiāng)上京,一葉扁舟孤帆遠(yuǎn)影。 王初桐與六娘的故事背景出自清代嘉定寶山文人毛大瀛的《戲鷗居詞話》。 六娘本名陳湘萍,為名門之女,自幼與近鄰?fù)醭跬┣嗝分耨R。后來湘萍的父母嫌王家貧窮,將六娘許配給一個富家紈绔子弟。 自此王初桐發(fā)奮攻讀,多次參加鄉(xiāng)試,無奈屢試不中。后來清朝廷平定小金川之亂,乾隆皇帝特開科招試,年四十八的王初桐一舉中士,名列二等。中士之后,王初桐被授予四庫群書館的眷錄官,后又在山東為官,繼任寧海州同知。在其為官期間政簡刑清,頗得民心。后在濟(jì)南任上,深受山東巡撫伊江阿賞識,大學(xué)士阮元稱他為“江左人才淵第一,濟(jì)南名師更無雙”。 此時,王初桐已成家,夫人賢惠,但因其心中長念六娘,故與夫人情淡意薄。嘉慶四年,王初桐致仕還鄉(xiāng),隱居方泰,著書立說。 似乎在王維之后,人們喜歡用紅豆喻相思,其實(shí)紅豆在古時便有相思之意。相傳,古時有位男子出征,他的妻子朝夕倚于高山上的大樹下祈望,因思念邊塞的愛人,哭于樹下。淚水流干后,流出來的是粒粒鮮紅的血滴。血滴化為紅豆,紅豆生根發(fā)芽,長成大樹,結(jié)滿了一樹紅豆,人們稱之為相思豆。日復(fù)一日,春去秋來。大樹的果實(shí),伴著姑娘心中的思念,慢慢的變成最美的紅色心型種子——相思豆。 說到紅豆喻相思,不得不提蕭郎與慧娘的故事。當(dāng)時南梁武帝篤信佛教,在國內(nèi)興建了四百八十座寺院,顧山興建的是“香山觀音禪寺”,寺內(nèi)還建造了一樓閣,名為“文選樓”。太子蕭統(tǒng)代父出家來到香山寺,一則為了回避宮廷斗爭,二則精心修編文選。某一天,太子下山來到當(dāng)時的集市古塘視察民情,偶然遇見一位秀麗的尼姑,法號叫慧如,無意中談及釋家精義,太子見慧如才思敏慧,頓生愛慕之情,跟蹤到草庵,又就釋家經(jīng)義與她深淡不舍,以后多次去草庵談情說愛,但由于一個是太子,一個是尼姑,終究難成眷屬,慧如相思成疾,不久就去世了。太子聞訊,痛哭不已,含淚種下雙紅豆,并將草庵題名紅豆庵,滿懷相思悲苦離去。此樹歷經(jīng)千年到元代曾一度衰敗成枯樹,但到乾隆年間忽又在主干上萌生四株新枝,一直長到現(xiàn)代,猶如虬龍老樹了。 世人皆曉相思苦,奈何卻做苦相思。從古到今有那么多不合時宜的事,因?yàn)闊o緣,唯美的愛情都成了悲劇。 想起《紅樓夢》里賈寶玉作的紅豆詞: 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女兒樂,秋千架上春衫薄。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wěn)紗窗風(fēng)雨黃昏后,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里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寶玉和黛玉的心心相惜感動了無數(shù)的“紅迷”,他視她為知己,為戀人;她視他為愛人,為生命。 她葬花時吟一首《葬花吟》讓他落淚,他病時她為他日夜擔(dān)心而泣。世人皆知黛玉愛哭,卻不懂她的眼淚都是因疼惜寶玉而落。寶玉成親前尚不知要娶的不是黛玉而是寶釵,他癡癡傻傻的對鳳姐說:“我有一個心,前兒已交給林妹妹了。她要過來,橫豎給我?guī)?,還放在我肚子里頭?!笨此漂偘d,卻是感人的真話,就像那日寶玉冒雨去看黛玉,急急地問她:“妹妹身上好些了嗎?吃藥了嗎?一夜咳幾次?”如此出自肺腑。 我一直認(rèn)為真情不需要華麗的語言,人們最向往也最缺少的就是真心,只是世間的虛偽浮華容易將人的真心蒙蔽。為何看見感人的故事你會唏噓不已、流淚不止?因?yàn)閰T乏。 寶玉哭道:“橫豎林妹妹也是要死的,不如騰一處空房子,趁早將我和林妹妹兩個抬在那里,活著也好一處醫(yī)治服侍,死了也好一塊停放。”他說這話時還不知黛玉已經(jīng)在他娶妻那刻亡故了。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wěn)紗窗風(fēng)雨黃昏后,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她為他流盡眼淚,他為她付盡相思。他終究不忘世外仙株,恍惚間他去了陰司泉路,無常問他:“你壽未終,何故至此?”“適聞有一故人已死,遂尋訪至此,不覺迷途?!薄肮嗜耸钦l?”“姑蘇林黛玉?!彼男哪钅顮繏斓亩际趋煊瘢煊窆嗜?,此人世間也再無可喜之事了。 神瑛絳珠心事終,紅樓一夢萬事空。 我將相思付給你,此后世間風(fēng)月,萬物悲喜,都與你有關(guān)了。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話說王初桐和六娘的故事并沒有完全結(jié)束,兩人的深情似乎感動上蒼,沒想到年老時居然能再次相遇。 再說六娘,因丈夫放浪無檢,很快把家產(chǎn)揮霍殆盡。無奈之下,六娘只得屈身于“勾欄”(古時雜技演藝場),賣唱賣笑不賣身,再后來就成賣身不賣藝。數(shù)年之后,有些許積蓄,她便離開煙花之地,獨(dú)居槎水邊,讀書看景,清靜自在。 當(dāng)時方泰與南翔相距不遠(yuǎn),一次,王初桐行舟于槎水之上,忽聞熟悉的琴聲(六娘自小便彈的一手好參琴),即命船夫靠岸入河浜屋內(nèi),果不然是六娘。兩人見面一番苦訴之后,免不了唏噓不已。至此,六娘仍孑然一身,而王初桐早已兒女成群,兩人不可能再結(jié)為夫妻,于是兩人便以兄妹相稱。自此之后王便暗中資助六娘銀兩,常來常往,談文論詩,對閑人議論全不在乎。 六娘為報答王初桐的厚恩,自畫一幅像贈與初桐,畫上寫有“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題詞。此為唐詩人杜甫《佳人》的詩句,意指佳人孤高、絕世獨(dú)立的意思。王初桐在上面署上四字——“絕代佳人”,成為一幅珠聯(lián)璧合之作。當(dāng)時嘉定的文人圈中,有許多人都看到這幅畫,有同情者紛紛在上面作詩題詞,其中沒有一句指責(zé)初桐和六娘。這幅畫一直流傳到京師。京師也有許多文人雅士看到過這幅畫,他們都為六娘的美貌和才華傾倒,也為王、陳的這場愛情悲劇唏噓。 說到底,王初桐與六娘是一個不傷的結(jié)局。任歲月風(fēng)霜侵襲,我依然待你眉眼如初,我依然記得兒時的情誼。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還是那個坐在燈下的溫雅少年,目光如月華溫柔,于書卷之間,寫不完我對你的思念。 一粒紅豆,萬種相思。你看它的顏色,熾熱又深沉的紅,像極了相愛之人的血液,溫暖而多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 人心里有了愛意,會難受的。可是,我明知相思苦,卻還是不悔與你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