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美野草,就是贊美上蒼
毋庸置疑,野草一定是上蒼的使者,是來為世間萬物造福的。它,無私而寬厚,具有舍身利他精神。如斯,贊美野草,也就是贊美了上蒼。 在這一丸母性的地球上,生命力最為頑強(qiáng)的生物,是什么?野草。它是植物世界里的旺族,不是幾世同堂,而是百世同堂,千世同堂,甚或更長。野草野花,乃地球之暖被。滿目蒼綠,給人的感覺,多么生動而溫暖。野草之美,難以形容,也難以著色。這些野孩子,滿山遍野地瘋跑,它們的衣著,千姿百態(tài),光怪陸離,無奇不有。然而它們不萎靡,不瘋狂,不華麗,也從不嘩眾取寵。泥土是它們的出生地,也是家。野草之生命力,頑強(qiáng)得出奇,難以用文字形容。說它千歲,說它萬歲,都不夠精準(zhǔn)。它們的種子,可休眠于泥土或其他環(huán)境,恒久而無恙。一旦遇有適合生長的條件,就可萌發(fā)新綠。有報道說,在某國,考古學(xué)家在一處遺址里,發(fā)現(xiàn)一種植物種子,它已休眠1700余年,而生命之質(zhì)絲毫未損。經(jīng)過植物學(xué)家們精心培育之后,它生了根,拓了葉,蓬蓬然,興興然地又一次面世了。這使植物學(xué)家們驚喜不已,拊掌稱奇。它的美名,叫做——藜。這不能不使我們對這個不朽的生命,心生敬佩和高仰之欲望。由此看來,人在萬千植物面前,沒有絲毫自大自狂的理由。你看那些小小野草,它們可以上高山、下深海,在浩瀚大漠,也長得鏗鏗然,不屈不撓。譬如:駝刺,芨芨草,紫荊,以及沙漠之花。 然而,人這個智性動物,由于生而傲慢的緣故,在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正面去看一眼那些在石縫里或馬路牙子上,拱土而生的小小野草和野花們的。除非它們生長于比較顯眼的地理位置上。譬如:太行石壁上的那些小野花,當(dāng)你站在萬丈懸崖下仰視,那些貼生于崖壁上的金色小生命,如此讓人驚愕。它就是——太行懸崖菊。目視之余,忽然感到,它們是一群金色小蝴蝶,在吸附峭壁而酣然入睡。這是一處空闊山野里的奇異風(fēng)光,世人難得一見。它們生于石壁,長于石壁,開花于石壁,連凋謝也還在石壁。乍看,不僅讓人倒吸一口涼氣,也不能不為它們的生存之境,心生憂慮。它們的根,究竟扎在了哪里?又憑何為生?它們這種超越極限的生存技能,是大自然賦予的,還是在漫長歲月里,自我修煉的結(jié)果? 假使它們生長于平原地帶,我們會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驚奇地細(xì)細(xì)地去觀賞它們?也許,只會當(dāng)做一種極普通的開花生物,瞄它一眼,便匆匆而過吧?假使它們的種子,在飄游中落于農(nóng)田,并發(fā)芽拓枝,農(nóng)人們一定會毫不憐惜地鋤掉它,扔于田垅之外。以人類自私的習(xí)性而言,是因為它們長錯了地方,有入侵之嫌。如斯,它生得再美再飄逸,也還是不可活的。理由是,它們不在自己所經(jīng)營的利益范疇里,于是,人們稱——雜草、雜花。一個雜字,就決定了它們生與死的命運。然而,這些被稱為“雜”的花草們,生命力卻極其頑強(qiáng)。鋤了再活,鏟了又生。 細(xì)細(xì)想來,現(xiàn)今人類果腹為生的一切農(nóng)作物,如:高粱、玉米、稻谷以及雜糧,哪個不是從野草那里演化而來?從這個意義上講,野生和家生,本是同根同族,沒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人,以利而取,也非都錯。為生存計,去掉一些、保留一些的做法,也有它的合理性。有一位叫做愛默生的美國哲學(xué)家,對雜草有一個仁厚的定義:“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優(yōu)點的植物?!比欢?,這還是以利益為基礎(chǔ)的。所謂優(yōu)點,絕對是有排他性的前提。就是:于我有用則為優(yōu),于我無用則為劣。其實,一切生物的存在,都是天然合理的。人對草木的評判,卻都帶有片面性。野草生于地球,是先于人類的,應(yīng)謂之先民。由此來看,優(yōu)劣之說,豈不荒唐?野草,分布甚廣,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譬如,水生植物,沙漠植物,草原植物,高原植物……它們在那個位置上,自由地生長,是美的,旺盛的,強(qiáng)大的。換個位置,就會有滅頂之災(zāi)。就莊稼而言,水稻,必須在水圍里;而高粱,則不然。 再者,人們說,有些植物有毒性,是有害于人與其他動物的??赡鞘撬扇〉淖晕冶Wo(hù)手段,是有警示在先的。譬如:罌粟。是我們?nèi)祟?,硬是從它身上提煉出某些物質(zhì)來,絕非其所愿。 假使,沒有了這些野草野花們的呵護(hù)和裝點,我們這個地球,將會是何等的蕭條和死寂?一切動物,又憑何生存? 有一年秋天,我進(jìn)入騰格里沙漠腹地,一眼望去,赤地千里連綿不斷,沒有一點生命跡象。在這里,連沙地植物,也不見一個。我的靈魂也頓時**成一?;纳常稍诹四抢铩D欠N寂寥與空茫之感,不能不使我心生恐懼。在那個時候,多么渴望哪怕是一棵野草,或者一枝野花,能夠映入我的視野?這使我猛然徹悟:在這個世界上,一棵小小野草或者野花,遠(yuǎn)比一粒價值連城的寶石或者珍珠,來得可貴。因為,它們是純生命的象征。也因為這樣,我在這浩瀚的沙地上,以竹杖感恩地?fù)]寫:向你們致敬——不朽的野草們! 作者簡介:查干,作家,蒙古族,中國詩歌學(xué)會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