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哭
【題記】 孩子,別哭,人生的聚合和分離本就是一次長大。我們歌里笑、歌里跳,然后我們又奔跑著四散,那是世界在給我們翅膀。它告訴你,夢在腳下,飛是美麗! 【一】 從沒想離別可以這么折磨人。 一夜“滴答滴答”的小雨,敲得世界太安靜。這是從小到大,雨給我的第一次不安寧。 一次一次從床上爬起,走廊里站站,一次一次熟悉的門邊聽聽,那氣息熏的人眼眶癢癢的。 王慧斌過來,抱著臂膀推:“去睡,快去睡,你這樣天天熬,身體怎么受得了?” 被人愛,話到柔軟處總會淚眼婆娑。我是不經(jīng)愛語柔軟的人,雖然總努力堅強,但太多時候我還是水女人。 回身,沖她笑,也努力的平復(fù)自己:“這兩天,沒熬夜,就是下雨,睡不著,出來轉(zhuǎn)轉(zhuǎn)……” 我們相擁,都不把感情延伸到不舍,仿佛那是罪一樣。但那些心思,大家就都是懂的。而我的眼淚,在所有人也算“臭名昭著”吧,所以便就都小心不“惹”。 室友三人里,最平靜算閆了,她說她不“愛”,被她人煽情的時候,她會成功遁隱?!按说?zé)o銀三百兩”的漏洞,可是大家也再懶得就此展戰(zhàn)。世界平靜,世界也崩潰著,都在心里。 四點,三個人就不約而同開始起床穿衣。 起床干啥?穿衣。 穿衣干啥?臥床再睡。 睜著眼聽呼吸,誰都不說話,都不想打破那平靜。 魏姐姐**一樣,頭一天喝了一杯咖啡,一夜便沒睡。我沒說我沒喝咖啡也睡不著,只是不能再敲字,我很燥。 “起了起了,起來把自己的床鋪收拾好……” “起來,起來。先喝水,多喝點兒,考試了,上火會考不好的!” 魏出去了,閆出去了,她們開始四處游動,我卻遲遲待宿舍里,不想出去。 看著時間一點一點挪,挪到6:20,我走出,跟往時一樣,進每一個宿舍:“孩子們,起,快起。孩子們起床了,起床了?!?/p> 笑臉,仰頭,迷糊的眼睛,開始萌動:“老師,今天穿不穿校服,可不可以穿家服?可不可以不穿長褲?” 地下跑的,床上爬的,躺在床上等你“拉”或者“拍”的,好像都關(guān)心這個。 最后一個晨就這么打開。 昨晚學(xué)部就有令:給孩子們自由,今天喜歡穿啥就穿啥。 沸騰開始,孫則棟又赤腳在宿舍里溜達南北。袁義峰瞇著笑眼叫:“老師……”聲調(diào)長長的。命令孫則棟穿鞋,又回過頭使勁虐虐拉腔拉調(diào)的呼叫者。 王小細(xì)瘦的身板,抱懷里,使勁,再使勁,直到始作俑者齜牙咧嘴慘叫:“老師,老師,我是說咱們還散步不?” 我壓低聲音假恐嚇:“能不能別叫,能不別叫?。科?,按平時的樣子!看我不忙嗎?快,收拾!” 張瑞瑞小臉萌萌的,眼睛笑瞇瞇的“小暖男”,不打招呼也不行,伸手過去:“起,快起!” “老師,我就起呀?!蓖跣∫粋€鯉魚打挺便蹦起了身子。 一個一個轉(zhuǎn),高旭陽、王宇豐、蘭正昊,總是早早就整理好自己的床鋪,擺放洗漱架的,搶收垃圾的,就這么看看叫叫,進進出出,拉拉扯扯,拍拍再打打,一輪下來,便要再換一下臉。 “快點,快點,今天考試,咱可別遲了?!?/p> 530居然今天居然轉(zhuǎn)換了一種招式,他們不再追,不再趕,不再鉆宿舍里扎堆說小秘密;他們一個一個宿舍里收拾完,站樓道,低著頭,貓著腰,拉了一圈,先是低低的,還是低低的唱歌,他們開始唱一首歌: “我們哭了,我們笑著, 我們抬頭望天空,星星還亮著幾顆, 我們唱著,時間的歌, 才懂得相互擁抱,到底是為了什么, 因為我剛好遇見你,留下足跡才美麗, 風(fēng)吹花落淚如雨,因為不想分離, 因為剛好遇見你,留下十年的期許, 如果再相遇,我想我會記得你 …… 這詞初聽很美,再品有傷。圈在大,一個一個小影子加了進來,這自發(fā)自有它的魅力處。它打得我所有的堅強都早已潰不成軍。 潘登云開始挨個兒跟每個人握手,王澤華開始拔高了一些音節(jié)。王宇豐跟高旭陽一人搶了一袋垃圾,遠(yuǎn)遠(yuǎn)的低頭收拾,不敢再靠近,石愈的臉開始下沉,高偉開始鉆宿舍里不再出來。石學(xué)毅又?jǐn)D眼睛,我趕快假裝沉臉,可是小屁孩們的煽情術(shù)也真是世界級的。石愈的眼淚出來了,高偉的眼淚也出來了。 我的,我的呢?我得趕快把自己藏起來,我怕我的洪水泛濫后沒人可擋。我跑進宿舍趕快去拿我手機,“來來來,我給你們照相。都不許哭啊!考試是肯定沒問題的。這是你們六年的所有總結(jié),不會太難,但要靠你的細(xì)心和耐心。”很成功,我的眼淚便憋了回去。 “你家的孩子真親,感情真豐富,人說孩子隨爹媽,你跟老單,你們的孩子,感情這一塊還真是沒說的……”石姐姐湊過來,眼圈有些微紅。 被她再煽情我趕快投降,把頭埋向她的肩膀處:“姐,你可不能說,再說我就要撐不住了。” 悄悄話出溜完,我又放大聲音笑:“孩子們,石老師每天那么辛苦,你們跟石老師照個像吧……” 什么是孩子,這便是孩子,即使前一刻淚眼汪汪,下一刻也會立馬臉上見花??墒墙裉斓奶舳嚎傆行┦?。剛笑完,那歌聲又響起了。 那么,想唱就唱吧!誰說多情不是美,哭哭總是罪? 誰說的?管它呢。只要孩子們可以盡情一次,怎么都好。 “唱吧,唱吧,想唱就唱大點兒?!?/p> “嗯,孩子們大聲唱,你們是最棒的?!蔽沂卓希蠋熞泊舐暯o與特權(quán),這在公寓樓是特例。石愈又開始眼圈泛紅,郄冰元,高偉,一個一個都那樣,他們哭完了我的,我便就只剩抱抱了。 一個一個把他們攬懷里抱,抱完,再找可調(diào)節(jié)的小鬼頭調(diào)氣氛。電話鈴聲恰好響,心頭又一熱,還有人一樣的不放心和糾結(jié)著,趕快接。 那邊的聲音便來:“肖老師,怎么樣?孩子還好吧?” 我笑:“好著呢,很聽話!” “那就好?!?/p> 那就好!說起來簡單,可它又帶了多少的心血和習(xí)慣?。∵€是不放心,放不下?。∵@就是愛。 所有的感情都積聚在一點時,有時候就又成了一種波瀾不驚,餐廳里是跟女孩們聚集的時間,可是遠(yuǎn)沒有宿舍的那種空間。但親情感情一點也不比這些小小子們差。魏榮菲總喜歡在你過來過去時看著你發(fā)呆。 “又看,我臉上有花呀?別把我的花看沒了哈。”其實我沒說我也喜歡看她們,每一個男孩女孩,只要他們笑,心里就很幸福。或者說能哄她們笑,心里很幸福。 吳佳曼不好好吃飯了,小家伙說她要減肥,可小丫頭總弄顛倒,我們便重復(fù)一個笑話:“又錯了吧?又,又,又……”然后大家一起笑,我喜歡這樣都笑著。 張宏韻小丫頭現(xiàn)在不會哭著淚眼巴巴說我給她的菜多了,而且每次加湯,我有意加,她會燦爛笑,這成了我們的默契。 【二】 餐廳轉(zhuǎn)宿舍,第一次不再回教室添水。各路封鎖,說是考試?;厮奚岬呐苏f的最大的保證便是“不哭”這個詞。 她們說,我聽著,盡量不做聲,因為我對自己沒信心。 “不許哭??!小蘋果,不許沒出息?!?/p> 叫我,我也不理。但在心里是有答案的。然后,魏姐姐在那里開始了假嚎?!鞍““?,我要回家!嗚嗚嗚,我要回家。” 我知道她在遮蓋一種情感。但我罵:“你神經(jīng)了?嚎啥嚎?出去,出去,要嚎到你家孩子宿舍嚎去……” 她也知道我的假罵,接著假嚎,而我的眼淚卻再也忍不住了,閆正好又開始往肚子灌水,我便開始嘟囔:“我不要在這里待了,可不可以暫時請個假,等孩子們走了再回來??!” 因為我突然想到了這一分一秒的煎熬:想到了孩子回來,想到了我的不堅強,我想逃跑。 然后閆便趕快伸臂抱住我,我的眼圈染紅了她的眼圈:“我知道你不舍得我們,不舍得就不要走嘛!不回去啊,不教書了?。【驮谶@里待著吧。”她把我抱抱的緊緊的,我便開始放肆哭。也不說我的感情還沒到我離開那刻,我只是害怕我經(jīng)受不了孩子們的那關(guān)。 我含糊不清嘟囔:“不行,不行,打死我也不在這兒待了,我要回家,嗚嗚嗚,我就要哭,就哭,你們誰愛堅強誰堅強去,反正我就是個懦弱的人,我就舍不得他們,我就這樣……咳咳咳,管你們呢……” 然后,閆哭,魏哭,三女人的偽裝就都被拆裝成了七零八落的一團泥。這樣也只片刻,便又靜默了,魏開始聽情歌,顏開始又唱“成都”,我在敲字憋眼淚。 老單站外面叫,我便趕快抹一下眼睛往外跑,算這次他應(yīng)該第三次又上公寓了。 又一次,他挨個兒檢查孩子的包裹衣物。一個一個摸,這個是誰的,那個要放哪里。“這些孩子太不知道操心,只有都放好了,才不會亂,要不待會兒就丟了。還有這些書,他們能拿走的就都拿走,拿不走的就都放下面的走廊書架吧?!彼f完了又說:,“那我走了啊?!?/p> 這是多不放心??!這便是又一個師者。聽著那壓抑里的歌和沉默的空氣,該打掃的早又挨個的清掃了一遍,但沒有人喜歡再待寢室,便各自抱著手機去找安靜的角落去療傷。 魏在唱情歌,閆在唱成都,我聽著成都,躺在潘登云床上翻手機里的照片,翻我寫的那些舊字。翻著翻著也總嫌煩,心懶、身懶,說不出的煩! 【三】 孩子們回來的很晚,好像比每一家的孩子都晚點兒。而且他們來,我都做的很好,笑著,像每一次的周末離別。 可是也有幾個眼圈紅紅的家伙。孫則棟是第一個。他眼圈紅,我便開始要被淹沒。 我愛他。我再一次在心里肯定,他的變化讓我幸福。可是我真沒哭。我一直都笑的很好的。 他說:“肖老師,再見?!?/p> 我也說:“孫錦洋,再見?!?/p> 他爸爸笑,我也笑。孫則棟是哭里有笑。 郄冰元上來,他眼圈也紅紅,還蔫蔫,一如既往不吭聲,都不肯跟我說再見。我便拉他過來抱,我一抱他的眼淚便成線。我不想撩撥他。因為我不知道怎樣能抹光他的離殤。石學(xué)毅和石學(xué)晉是最愛笑的,那么就永遠(yuǎn)笑著吧。 女人哭,不是罪,而是美。高偉媽媽的眼淚婆娑的時候,我終于懂孩子的眼圈為什么會紅了。但是女人紅的時候,高偉又好像很奇怪,他既逃避他媽媽,又逃避我,我們都是女人。 被張瑞瑞媽媽抱,聽她一遍一遍說有事找她,給她打電話,說她一直在的時候,我知道了什么叫子若母! 李常臻媽媽讓李常臻鞠躬,一個一個,我所有的軟碰到那眼淚算完了!完完了。 所以王宇豐爸爸的辭別短信里說的一上午一直在逃避眼淚,聽常臻的媽媽說我哭的稀里嘩啦的時候,我都在想,難道裝的不成功嗎?應(yīng)該很成功沒哭的吧?我忘了。 只記得王宇豐歪著腦袋問:“老師,你為什么不去給我們寫寄語?”說完了,他跑了,我沒跑。最近這孩子學(xué)會了柔軟很多,偶爾倔驢上翻又會馬上回轉(zhuǎn)變路,“老師,我沒生氣?!彼媸窃絹碓胶茫?/p> 袁義峰是最后一個來,單老師再次來過之后,我只惦著袁義峰什么時候來,為什么不來?犯錯?遲接?所以當(dāng)一個人對我笑,跟我說話時,我的心里還在迷蒙著。 “我來接孩子。”所有來的人都是接孩子的呀!袁義峰咋還沒來呢,我心里還是想這個。然后突然一激動,你,袁義峰爸爸? “嗯!”他伸手,我握手,握的是一個孩子。 “袁義峰呢?袁義峰怎么沒來?”是不是也不上來了?心里就這么突然的跳了兩下。 然后袁義峰出現(xiàn),我便不管不顧再拉懷里,“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不打招呼了?!?/p> 袁義峰開始眨眼,努嘴?!安皇牵瑳]有?!?/p> 再然后,我抱緊他。我們有了一張照片。 【四】 孩子散盡,飯點早過,也是沒了那胃口。開始一個床鋪一個床鋪的翻轉(zhuǎn)扒床單,扒被罩,扒枕套,這樣忙碌的時候真的很安靜。下床扒了,扒上床,一個宿舍扒完,再扒另一個。扒完又疊好,正理,打包,還有被子,褥子,一個一個全部拉出來,所有的宿舍就都成了一種空。臉上的汗,身體的累反而成了一種泄,再五樓轉(zhuǎn)一樓的上下爬,拖著那些還帶著孩子們體溫的物件,左手疼了,右手拉,兩手都拉不動了,也不想停。 魏姐姐會把它們放到樓梯口,一推,骨碌碌就滾一層樓,我不想,我就想拉。跑一趟是一趟,我有的是力氣和時間。 晨起四點到傍晚的五點半,魏姐姐臉色煞白著問:“小蘋果,你傻了嗎?要不要吃飯?不想活了嗎?明天太陽還會出呢?!?/p> 我說:“別急,再一趟就完了,完了,我?guī)湍??!?/p> 30個枕頭,30床被,30床褥,60個被罩枕套60床床單,蝸牛搬大船,我再有一次就完了呢。 魏姐姐白一眼:“你不是人啊!我才不要你幫呢!累死你個七成貨。我有幫手,一會兒我兒子和媳婦就過來幫我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傻貨?!?/p> 最后一趟下來,才發(fā)覺,疼的不止手,不止胳膊,不止腳,腰也完全直不起來了。 遠(yuǎn)遠(yuǎn),周主任過來,要幫我抬的時后,我告訴他不敢抬,可不敢抬,抬是真抬不了的,只能拉,現(xiàn)在就只能拉了。他便笑著幫我拉了半程。 遠(yuǎn)遠(yuǎn)蘇小麗看到時,也趕快跑過來,幫我過了一個門檻。 “累了就歇歇吧?!笔蠋熢谡f。 我笑:“沒事,完了,這就完了?!?/p> 爬到餐廳,本以為美美大吃一頓的時候,我才知道手腫的拿筷子也有點麻煩,我和魏姐姐便使勁往肚子里灌湯,太渴了??! 可是,那些孩子都哪里去了呢?只一個眨眼,便有水氣爬上了眼眶…… 我想我要逃,逃的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能觸摸到這些靈魂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