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這次聚會
十多年前,在職。 最煩那些開不完的會,大會小會碰頭會,座談研討匯報會,凡會得正襟危坐。必須表態(tài)了,或不痛不癢,或裝腔作勢,一幅假正經相。那感覺,光說“累”還不夠,非用“真累”才能表達心情。 退休了,解放了。不再指手劃腳,紙上談兵,不用對誰遵照執(zhí)行。不開會,整個人變得神清氣爽。 隔三差五名目繁多的“聚會”此時卻成了一種時髦。同學間聚會都因七老八十年事已高行走不便,其實不多;集郵沙龍的聚會,倒是走遍了市郊的“農家樂”;跑的最遠的還要數網友聚會:北京、大連、江蘇、武昌、長沙、廣州、深圳,都留下過我的足跡。 聚會帶來的是一種放松,一種快樂。 唯獨近日參加的一次聚會,開心之余卻生出些許傷感。以至在座談發(fā)言中數度哽咽,語無倫次,這在七十多年的人生中絕對是沒有過的。 一次飯后散步,偶遇我剛工作時那間紡織廠的朋友。這老頭今年八十歲了,原本是位車工,因酷愛音樂,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擔仼了工廠業(yè)余文藝宣傳隊隊長,我曾在他手下混過幾年當“南郭先生”的日子。他告訴我,原宣傳隊成員正籌備一次聚會,希望我參加。 百年老廠的一支業(yè)余隊伍,自1957年組建算起,六十年了,進進出出幾代人啊。工廠破產快二十年,最后一批宣傳隊員少說也該四十左右年紀了。何況一破產,樹倒猢猻散。為了生存,隊員各奔東西,聚會又談何容易?隊長要了我的微信號,只說你先到群里看看吧,我答應了。 良心話,我對這個紡織廠一直是怨恨多于留戀。那些年,一些人把“階級斗爭”的弦拉的太緊,莫名其妙地制造出一批“壞人”。十三歲進廠的父親被當成“反革命”押送農村,弟妹們被強迫“下放”,剛滿十二歲的小弟也未能幸免。已經在自備電廠作化驗員的我被調到了粉塵最多的梳棉車間當輔工,理由是電廠必須清除“隱患”。 留戀,則是因為與工友間近八年的情誼,是因為在這個文藝宣傳隊的六年中,收獲了開心,享受過痛苦中短暫的歡樂。 干到快八年時,我開溜了,逃跑了,一種脫離苦海的感覺。 后來的日子,又因為父親平*后弟妹陸續(xù)進了這間工廠,我開始重新牽掛這個廠的命運。我關注過1970年的洪水,1996年再次洪水襲擊時我參與了單位對它的慰問。我還不止一次地充當“黃世仁”,代表單位向這個廠追討債務。參加過政府關于這間廠破產清算債務的會議,還真叫解不開的緣份。 入微信群了,蠻熱鬧的。因為是“逃兵”,心里一直念叨著“沉默,低調,沉默,低調”。才過了兩天,憋不住了。我發(fā)現這里有小學時的同學,有兒時的鄰居,有工作時曾經合作過的朋友,還有一起被那根“弦”上的箭射中過的“難兄難妹”。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我開始發(fā)言了。 從來有這樣一種錯覺:工廠破產了,飯碗被砸了,年老的有一點養(yǎng)老金,要老不老的被幾個錢買斷。要生活,要養(yǎng)老養(yǎng)小,只有半路出家去打拼。我以為這個群體一定怨氣不少,幾個會有這閑錢閑功夫閑心情去參加聚會?"敘舊"是不是會變成憶甜思苦? 后來我發(fā)現我錯了。在群里大家聊的都是這個廠這支宣傳隊曾經的輝煌,回憶宣傳隊曾經到北京懷仁堂的演出;曾經跋山涉水赴農村宣傳黨的方針政策;曾經自編自導表彰廠內的那些好人好事。聚會成立了籌備組,根據活動安排,要求每人交納400元參會。我知道許多老隊員如今退休金也就在兩千左右,400元幾乎可以滿足一家人半個月的吃喝的。眼看聚會日子臨近了,群里不斷有人向籌備組賬戶轉款:2000元,1000元,500元,感動人啊!數日之內,歷屆宣傳隊成員有一百多人表達了參加聚會的愿望。想到下崗工人尚能如此,我再摳門也不好意思了,一咬牙,一狠心,立馬轉了個488塊8角8分。 聚會的熱情感動了天老爺,連續(xù)一個月暴雨成災,到聚會的前一天竟放出了太陽。我的家離報到的地方一路之隔,走出院門,一眼就看到了賓館大門上方《祝賀安江紡織印染廠文藝宣傳隊聚會園滿成功》的電子橫標,紅的亮眼,行人紛紛對它行注目禮。安江紡織印染廠,曾經是這個地區(qū)工人階級的品牌;它的產值,曾占據全區(qū)經濟的半壁江山;它的產品,曾遠銷海內外,中國制造,為國爭光;二十年不曾見到的這個招牌突然出現眼前了,內心感到了一種震憾,它向人們表示:工人階級的精神不死,安江紡織印染廠永遠在幾代人的心中。 我為自已的摳門后悔,怎么著也該為聚會報上個整數不?還8角8分?見陸續(xù)前往報到的朋友在賓館門前握手言歡,我立馬上附近商店購買了四件飲用水,請老板代為送去。至此,才心安理得。 剛進大廳坐下,隨后而來的一位八旬老太猝不及防地給了我一個擁抱。這位老文藝骨干告訴我:工廠破產時她參加了由五十多位下崗老工人組成的龍獅隊伍來我所在的單位拜年,所享受的高規(guī)格接待令她的伙伴們至今難忘。我當時一句“天下工人是一家”的話她一直記在心中。她告訴我,工人階級最重感情,身份沒有了,初心不改。 隨后的聚會活動井井有序。座談會上,八旬老隊員一曲《別亦難》唱出了大家對工廠,對宣傳隊的留戀之情。動情之處,讓人淆然淚下。 聚會最精彩的是那場文藝晚會。家屬區(qū)球場搭建了舞臺,燈光,音響,布景都十分講究。廠里父老鄉(xiāng)親們奔走相告:宣傳隊回來了!宣傳隊看我們來了!大家扶老攜幼向球場聚集,場內場外都擠滿了觀眾。 演出的節(jié)目十分精采:八旬老隊長指揮了民樂大合奏;從上海趕回的奶奶級隊員帶來了歌伴舞;巳經成就為聲樂教授的隊員唱得臺下掌聲不斷;所有的舞蹈從服裝到動作都美輪美奐。真不敢相信些靚麗的“姑娘”們其實大多徐娘半老,還有的年愈花甲。 這是我這輩子看過的最上檔次的文藝演出,這次團聚,也是我最難忘的一次聚會。 活動結束了,從全國各地趕來的老隊員陸續(xù)返程,他們要趕回去繼續(xù)盡那份爺爺奶奶的義務去了。 衷心為他們祝福!愿所有的隊員們永遠年輕!祝工廠的兄弟姐妹們開心,健康!祝安江紡織印染廠的光榮傳統后繼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