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不掉那條柳蔭下的小河，永遠，永遠，如云長飄在我腦海的天空，如絲久牽于我心中夢里的情懷。幾十年過去了，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人生風(fēng)雨和世事滄桑，那條小河卻像刻在了我的骨頭里，貼在了我的腦屏上，難舍難忘！

　　江村是河南扶溝縣最北邊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江村小學(xué)位居鄉(xiāng)鎮(zhèn)的南頭，那條小河就在離一排教室不足50米的南邊流過。我的小學(xué)時代就是在這里度過的。

　　小河的流水潺潺流淌，那是伴隨我成長的音樂。河中的小魚隨波撒歡，那是逗我開心的朋友。春秋的細雨滴出水面上密密麻麻的水渦，接著幻化出一圈圈漣漪。夏季的大雨潑下來；渾濁的河水東沖西撞地流去，使我想到了黃河。

　　我忘不了那年四月發(fā)生在小河里的故事。那天下午下了第二節(jié)課，我擦完黑板，便聽到外邊有人喊著：“走，抓魚去?。　钡任业搅诵『舆叄赝?、二愣和臭蛋幾個已經(jīng)撲撲騰騰下到河里抓起魚來。這種情景使我好不舒服。我喜歡那些魚，它們在水里搖頭擺尾，撒歡跳躍，小河就是它們的家。它們暢游時那靈活美麗的身軀，也給人類帶來了樂趣。魚不打擾我們，我們?nèi)祟悰]有任何理由傷害它們。于是，我毫不猶豫地大步走到小河邊，大聲吼道：“尕娃，二愣，你們在干什么？！”尕娃手里正握著一條小魚，聽到吼聲，他便直起了身子。跟著，二愣、臭蛋也住了手。看到他們住了手，我便放低聲音說：“尕娃，你們想想，如果我們是魚，魚是我們，我們正在水里暢游，他們來抓我們，我們會有什么感覺？”我看到他們敗興的樣子，但尕娃還是招呼二愣、臭蛋上了岸。他們平時的成績比我差，我便抽出時間幫助他們。從此我們成了好朋友。

　　小河的風(fēng)景全仗兩岸的垂柳。春天，經(jīng)過寒冬的柳枝返了青，鵝黃色的嫩芽你爭我搶地向外竄。眨眼間沒幾天，一個個純真頑皮的孩童便長成一位位成熟愛美的少女。垂柳的絲絳像披風(fēng)，如裙袂，似發(fā)辮。清風(fēng)吹來，她們悠然飄舞，千姿百態(tài)。她們把我們當(dāng)鄰居，當(dāng)朋友，為我們遮陽施蔭，遮風(fēng)擋雨。煩悶時，我們在樹蔭里散步；炎熱時，我們在樹蔭下讀書；下課時，我們在樹蔭中嬉戲。

　　垂柳也是小鳥的樂園。最常見的是樸素活潑的麻雀，它們嘰嘰喳喳，跳枝穿葉，即使到了雪壓干枝的寒冬，它們也不忘飛到干枝上和垂柳做伴。偶爾也有穿著彩衣靈巧美麗的百靈飛來。它不像麻雀那樣嘰嘰喳喳叫個不停，而是偶爾叫幾聲，聲音清脆而別致。和麻雀相比，百靈顯得高雅而含蓄。

　　人啊，生靈之鳥啊，享受了大自然，也該報恩大自然，呵護大自然啊。

　　我常常叫上米大亮在柳蔭下復(fù)習(xí)功課，有時自己默看，有時互相提問。

　　到了五、六年級，我和米大亮是班上的尖子生。論考試成績，不是我第一，就是他第一。不知何故，他知道我得了第一，臉色就有點不自然，紅一陣黃一陣的。其實，我也和他一樣，聽到他得了第一，我至少有兩天情緒不高。當(dāng)時找不到原因，長大成人踏上社會后，才悟到這是不服氣。

　　不服氣既含有自尊的成分，也含有嫉妒的味道。其實，不服氣，雖然有點狹隘，但也可產(chǎn)生動力，這就是不滿現(xiàn)狀的一種競爭意識。但我主張互利雙贏的競爭，反對損人肥己的惡意競爭。

　　后來我到了大西北的天山腳下，先后任工人、職員、教師、雜志社主編、出版社編審。米大亮到了縣城，先后任廣電局局長、政協(xié)文史委主任、人大常委會辦公室主任等職。當(dāng)我得知大亮的事業(yè)發(fā)展和能力時，我才是一名普通教師。想想大亮，我深感慚愧，并由衷地為他人生路上的堅實足跡而高興。1969年四月，我給大亮寫了一封信，并附上這首詩：。

　　贈大亮

　　十年兩地都縈腸，利箭是君我瞎忙。

　　少小辯論可競口，成人游水各劃槳。

　　冬來春去我蹉跎，力博浪推君績煌。

　　好友天涯幾得聚，天山空望云飛揚。

　　2001年，我赴北京出差，返疆途中路過河南，便迫不及待地到了江村鎮(zhèn)。那天，天空的臉陰沉著，風(fēng)把地上的塵土、紙片和雜物吹起好高，迷得我睜不開眼。過了一會兒，我感到臉上涼涼的，好像要下雨了。我把手提箱寄存到一個飯店，就打上傘，放開步子往江村小學(xué)的方向走去。

　　多年未回，江村鎮(zhèn)變了樣。申老師她父親開的鹵雞店不見了，校墻外張大爺?shù)臒灎t也沒了蹤影。街兩旁的建筑物不算高，但都沒了原先的模樣。我問一個年輕人江村小學(xué)在哪兒，他搖搖頭說不知道。我又問一位老大爺，他似乎是耳背，我嗓門再大，他只是搖著頭。我只好按照原先的記憶往南走。可是我一直走出江村鎮(zhèn)，才知我走過了好遠。于是，我又折轉(zhuǎn)回去。

　　我的母?！_啟我智慧之門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繞的江村小學(xué)和那條岸柳掩映伴我成長的小河，你們在哪里呀！我沒有奢望，哪怕只讓我看上一眼，看看我的班主任李健吾老師，看看米大亮，看看尕娃、二愣和臭蛋……把我的少年記憶和年近花甲的我鏈接起來，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一邊向北走，一邊使勁兒往右看，因為我的母校就在右邊啊?？墒?，橫走豎走，就是不見小河的影子。我不禁納悶和傷感。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芳清——！”

　　我轉(zhuǎn)正身子往前看，一個中等身材紅臉膛的老人迎上了我。

　　“芳清，你不認(rèn)識我了？”

　　“你是……？”

　　“我是國忠啊?！?br />
　　“啊，變了，變了呀！你不說，我還真認(rèn)不出你來了?！蔽矣H切地握上他的手，“你的眼力好啊，居然還能認(rèn)出我來。”

　　“你不但是我們班的尖子生，還是我們班有名的小帥哥呀。你那雙濃眉大眼，一看就知道是你?！?br />
　　老同學(xué)見面，親如兄弟。他要請我下館子吃飯。我說謝謝，但還是尊重我的膳食愛好吧。他沒有忘記我最愛吃的是燒餅和胡辣湯。我們邊吃飯邊聊了很多。提起班上同學(xué)的狀況，他也說不出幾個。是啊，畢業(yè)后或繼續(xù)求學(xué)，或奔走生計，天各一方，難知細里啊。他告訴我，學(xué)校的房子多少年前都已拆掉，蓋成鄉(xiāng)政府了，小河也改道不見了。他還告訴我，米大亮在縣里居住，任縣人大辦公室主任。李健吾老師因受不了被整的精神折磨早已仙逝了……

　　我聽到這里，不禁潸然淚下。李老師為人善誠，才學(xué)豐厚，誨人不倦，關(guān)愛學(xué)生。那時我家境貧寒，買不起帽子。冬季他怕我凍頭，便特意送給我一頂海藍色的學(xué)生帽。我深受感動，這不單單是一頂帽子，而是深厚的師生之情啊。

　　國忠說，新的學(xué)校在鎮(zhèn)西南郊。我和他一塊去瀏覽了一下，便匆匆離開了。

　　我的母校——上世紀(jì)五十年代的江村小學(xué)和那條由垂柳掩映的如夢如幻的美麗的小河，你們雖然銷聲匿跡了，可你們卻永遠不會從我的記憶中消失！

　　那時我去了一趟縣城，見了大亮，久別重逢的親切情景自然無以言表。我讓他招集在世的老師和能通知到的同學(xué)，到縣城聚會。當(dāng)然由我做東，以表達我對久別的老師和同學(xué)的思念與敬意。這是一次難得的永留記憶的聚會。師生之間，同學(xué)之間，有說不完的話，訴不盡的情。只教過我們一個月的申秀云老師也在座，她還是那么白，那么豐滿，齊耳短發(fā)甩一甩，還是那么有精神。她說她參加這個聚會有點不好意思，她說：“芳清，我只給你們教過一個月的課，你還把我請來……”

　　我敬重地看著申老師，說：“申老師，你就是只教過我們一堂課，你永遠就是我們的老師?！?br />
　　哪知我這句話把申老師感動得直流眼淚。

　　晚上，我在縣賓館的客房里，久久不能入睡。我隔窗望著夜空中的明月，想想天各一方的老師、同學(xué)、親人、好友，感慨不已。

　　難忘的故鄉(xiāng)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