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鳥語如詩，一只鳥就是一位詩人。仄仄平平，長長短短，從“關(guān)關(guān)雎鳩”一直吟到“呢喃啁啾”。

　　鳥語如歌，一只鳥就是一位歌手。嘀嚦悠揚，玲瓏婉轉(zhuǎn)，從“割麥插禾”一直唱到“阿妹找哥”。

　　從黎明的晨鳴到黃昏的暮啼，那墨點般的身影，翠綠色的音符，在藍天，在湖面；在森林，在原野；在竹叢，在林梢。抑揚著，跳蕩著；喧鬧著，傾瀉著；亮麗著，渺茫著。它們或獨語，或群唱；或呼喚，或應(yīng)和；或憂傷，或歡樂；或悲鳴，或喜慶，構(gòu)成一曲音色斑斕的《鳥之歌》。

　　鷓鴣喊雨，喜鵲報喜，布谷催耕，雁過留聲……聽，唧唧，啁啁，咕咕，啾啾，嚶嚶，關(guān)關(guān)……忽斷，忽續(xù)，忽遠，忽近，忽高，忽低……眾多鳥語，有的是高亢奔放、氣息綿長的長調(diào)，旋律悠長而舒緩，意境開闊又深遠，每句一個長長的拖音，再加上起伏的顫音，會把你帶進綠到天邊的草原；有的是曲調(diào)短小、節(jié)奏明快的短調(diào)，裝飾音較少，旋律起伏小，四句為一段，分節(jié)歌形式，不同韻步上反復(fù)疊唱，又把你帶進載歌載舞的少數(shù)民族中間。有的樂音細而長，如山間的清泉，潺湲著明亮著，穿花拂柳地一直流進你的心田；有的樂音急而短，熱鬧而急促，繽紛又清亮，合唱時像場音樂雨，直把你淋得渾身濕透。有的如慈母喚子，親切又深沉，抑揚而委婉；有的如癡女怨男，痛苦而執(zhí)著，深情而幽怨。鳥聲有的輕盈、安詳、縹緲，如渴望的期待，像茫遠的應(yīng)和，恰似舒伯特的夜曲；有的低沉、綿長、滄桑，仿佛天鵝在飄游，大雁在高飛，馬頭琴在彈唱。有的寫實，幾句飛珠濺玉般的歌唱，旋律如飛瀑似的流瀉，久久回蕩在你的心間；有的空靈，幾聲若有若無的鳴叫，不沾一絲人間煙火，不惹一點俗世塵埃。

　　空山是鳥兒的故鄉(xiāng)，花木是鳥兒的霓裳?？丈綗o人，惟有鳥語在空谷中婉轉(zhuǎn)，鮮花在空氣中芬芳。鳥兒有的煢煢孑立，嚶嚶成韻；有的雄飛雌從，穿花繞林；有的夫唱婦隨，軟語溫存；有的呼朋引伴，熱鬧非凡；有的長篇大論，喋喋不休；有的惜字如金，說一不二?？展戎续B語有獨奏，也有合唱。有的如悠揚的笛吹，仿佛插上了翅膀，越飛越高，激越得接近嗚咽，高亢得近乎悲愴，突然一個圓弧形的急轉(zhuǎn)，一記墜物似的下滑，伴隨著一連串的顫音，一直飛進你的心底……有的悠揚如小提琴，如泣如訴，如夢如煙，裊裊娜娜，抒發(fā)著溫柔、熱烈、輕快、輝煌的情感……有的低沉如大提琴，幽怨而舒緩，悲壯而輝煌，柔和而渾厚，深沉而雋永，透進你的心扉，敲擊你的靈魂……有時一聲鳥語追著彩翼掠過水面，點起漣漪一圈圈，畫出唱片一張張；有時一聲鳥語和著飛瀑滴落懸崖，融化成琤琤淙淙的歌聲，繽紛成晶瑩多芒的水點。最讓人著迷的是鳥歌應(yīng)和，鳥語互答，那調(diào)忽高忽低，那聲忽近忽遠，低沉下去，再來幾個盤旋，再低下去，低到若有若無，接著幾個短音漸起，如珠玉曼轉(zhuǎn)；接著繁音漸增，先如鳴泉飛濺，繼而群芳爭艷，接著又花團錦簇。最后是花落春殘，最終是曲終鳥散。接著又東一聲西一聲的啁啾，此一句彼一句的應(yīng)和，一場新歌會又將上演。啊，空山鳥語，山既已空，何來鳥鳴？既有鳥鳴，何曾山空？

　　空山新雨后，鳥語更幽幽。只見，小橋流水人家，白云彩虹飛掛。經(jīng)過風(fēng)雨的洗禮，藍天更加明凈，白云更加繾綣，樹葉更加亮綠，鳥羽更加鮮艷。而此刻，空曠的山谷里，或遠或近傳來幾聲鳥語，鳥語似有若無，鳥歌若唱若吟，帶著沐浴后的花香，帶著晶瑩著的雨滴，直把你帶入春的深處……溪水聽得心旌搖蕩，心潮澎湃，一路上激情難抑泠泠濺濺；山花聽得意亂情迷，花枝亂顫，春風(fēng)中灑下紅淚斑斑點點；樹木聽得聚精會神，如癡如醉，時不時響起陣陣掌聲和贊嘆。

　　二

　　據(jù)說鳥語多達兩三千種，和人類語言差不多。

　　有些鳥叫的是雙音節(jié)，喜鵲喳喳地叫，鶯聲嚦嚦地啼，烏鴉啞啞地鬧，大雁嘎嘎地喚，斑鳩咕咕地吟。有些鳥叫的是多音節(jié)，野雞咕咕嘎嘎，野鴨嘎咕嘎咕，白頭翁咕嘟嚕四，鴿子咕嚕咕嚕，杜鵑（布谷鳥）布谷布谷，草鶯的叫聲落落落落噓，云雀的叫聲滴溜兒滴溜兒……

　　即使同一種鳥也會發(fā)出不同叫聲，畫眉連續(xù)“科科科”地叫時，是害怕示弱；擺頭并“嗷嗷嗷”叫時，表示受到威脅；張翅并“嗚嗚嗚”叫時，在說我要打架；“啾啾”叫時，提醒我害怕；“哇哇”叫時，表示有危險；“嘎嘰嘎嘰”叫，沒有立毛時，表示想叫又不敢叫出來；如果立毛了，表示已經(jīng)害怕到了極點。

　　古人采用諧音擬聲法，如把家燕的鳴叫聲讀成“不吃你米，不吃你粞”，把白頭鵯的鳴叫聲讀成“九斤八兩”，把四聲杜鵑的鳴叫聲讀成“割麥插禾”。喜鵲嗓音并不出眾，卻被認為是報喜之鳥，《禽經(jīng)》有“人聞其聲則喜”的記載，盡管“喳喳喳喳”，卻被說成“喜事到家”。麥泛黃時，黃鸝天不亮便亮開嗓子，“大麥大麥黃黃，大麥大麥黃黃！”夏日里，布谷鳥不緊不慢地叫著“布谷──布谷──”。還有一種不知名的鳥兒，天欲雨未雨時，急促地叫著“滴水，滴水”。

　　我們見得最多的是麻雀，唧唧喳喳的麻雀，清脆響亮的歡叫，雖然單調(diào)、樸素、笨實，但歡愉、激昂、響亮，純樸簡短得像方言，熱情好客得像大媽。山雀老是成群結(jié)隊地撒野，興高采烈地吵鬧，短促嘹亮的鳴叫，急驟又散亂的音符，像夏天一場突如其來的陣雨，劈頭蓋臉打得讓你無處躲避。云雀靈如雀，形似燕，飛入云，叫滿天，初夏時節(jié)，它從麥地草叢中“嗖”地射出，如鳴鏑，像擲石，直沖云霄，吱嘎吱嘎的叫聲漫天飄散。

　　鴿子一邊“咕嚕——咕?！钡亟兄?，一邊蹲擠在一起，互相啄理著羽毛，歌聲似低低的傾訴，又像娓娓的絮語，一幅溫馨的畫圖。百靈鳥是天生的歌手和舞蹈家，歌唱時不停地舞動著翅膀，仿佛蝴蝶舞動的雙翅，好像指揮起落的雙臂；它們鳴唱時會把優(yōu)美旋律進行組合，通過雙音節(jié)進行表達，歌聲如縈繞的笛吹伴奏著洞簫的裊娜，如潺潺的清泉追逐著小溪的浪花。百靈、云雀的歌聲雖美，但比不過畫眉那復(fù)雜多變的嬌音妙語，畫眉“大叫”時激越高亢，開闊奔放；“小叫”時百囀千聲，珠圓玉潤。最難忘的是雄鷹的嘹唳，只粗獷、雄豪的幾聲，就會把你帶入慷慨激昂、悲壯雄渾的境界，憑空生出蒼涼空曠的感懷，壯志難酬的惆悵。而鳶的叫聲，猶如駿馬長嘯、聲震長空；鶴的鳴叫，則氣吞山河，數(shù)千米外都能聽到。

　　說到鳥叫，不得不提到荊棘鳥，一生只唱一次歌的鳥。因其擅長在荊棘灌木叢中覓食，羽毛像燃燒的火焰般鮮艷而得名。荊棘鳥從離開雀巢開始，便執(zhí)著不停地尋找——尋找一叢可以唱出生命之歌的灌木，尋找一枚能夠刺進自己心臟的荊棘。當它終于如愿以償，就把自己嬌小的身體扎進一株最長、最尖的荊棘——這時的荊棘鳥昂著頭、挺著流血的胸膛放聲歌唱，極具穿透力的音色啼碎了夕陽，點燃了晚霞，發(fā)出金箭般的萬道光芒！一曲終了，荊棘鳥終于氣竭命殞，以身殉歌——是那樣的慘烈而悲壯。飛蛾撲火是一種對于生存的向往，精衛(wèi)填海是一種對于萬物的擔當，而荊棘鳥則創(chuàng)造了一曲美麗永恒的歌唱。

　　啊，一聲聲，一句句，一串串，一陣陣的鳥鳴，傾珠般，瀉玉般；銀鈴般，霞光般，追著清風(fēng)，和著鳴泉，構(gòu)成天籟，生動著自然，美麗著人間。

　　三

　　“羌管一聲何處曲，流鶯百囀最高枝”“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入春解作千般語，拂曙能先百鳥啼”……唐詩宋詞中，古代文人墨客描述鳥叫的名句不少。其實鳥類的鳴聲是種群間互相溝通信息的“語言”。據(jù)鳥類學(xué)家統(tǒng)計，鳥的語言大約有2130多種，僅麻雀發(fā)出的聲音就能表達15種意思之多。那長長短短的嚦嚦、啾啾、咕咕、喳喳代表著各種含義。但鳥類卻不能理解非同類鳥的語言，如小雞是不會同小鴨對話的；鳥類語言中有“方言、土語”，美國烏鴉就不能和意大利烏鴉交談，某些地方的鄉(xiāng)下烏鴉也聽不懂城里烏鴉的說“話”。

　　鳥類鳴叫主要有鳴囀和敘鳴兩種類型。鳴囀由性激素控制，是繁殖期的一種求偶行為。因此鳴囀基本上是雄鳥的功能，但有些雌鳥孵化時也不停地鳴囀。敘鳴為鳥類日常的叫聲。根據(jù)傳遞信息的要求和環(huán)境條件的變化，又可分為呼喚聲、警戒聲、驚恐聲、尋群聲等等，與取食、集群、遷徙，以及對捕食者的反應(yīng)有關(guān)。

　　鳥類鳴叫最熱烈的季節(jié)在春夏之交，這時它們正進入繁殖季節(jié)，雄鳥會向雌鳥不停地高唱“愛情歌曲”，一些雄鳥鳴唱得興起時，還會表演優(yōu)美的舞蹈，并圍著雌鳥打轉(zhuǎn)。這就是雄鳥在向雌鳥求愛的“訊號”。在鳥類王國中擅長唱“情歌”的好手很多，如在草原上生活的百靈鳥，喜歡在灌木叢里活動的畫眉，棲息在山溪旁的紫嘯鶇，作為籠鳥的芙蓉以及黃鸝等鳥兒都有一副美妙的“嗓子”，唱起“情歌”來，富有激情又充滿著蜜意。

　　鳥語中的叫聲有多種多樣，比如發(fā)現(xiàn)了食物，叫同伴一起來享用，就吱吱唧唧地叫喚。如有獵人走進森林，居高臨下的喜鵲，就會嘰嘰喳喳地發(fā)出警報，野鹿、野豬和其他飛禽走獸頓時明白：此地危險！于是不約而同地四處逃竄。在湖泊蘆葦中夜宿的大雁，總有一只站崗的“哨兵”，并不時從喉管中發(fā)出遲鈍的“嗒嗒”聲，這是說“平安無事，放心睡吧！”如果發(fā)出尖銳的“嘰嘰”聲，就是喚醒同伴，準備撤退。善于捕鼠的貓頭鷹，當它無聲無息地降臨在老鼠跟前時，會突然發(fā)出一聲狂叫，好像在喊：“不許動！”老鼠就會驚慌失措，在極度恐懼之中，變得骨酥腿軟，只好束手就擒。當母雞發(fā)現(xiàn)老鷹在天空盤旋時，會發(fā)出“咯咯咯”的“空襲警報”，小雞聞聲立即從四面八方奔跑到母雞的翅膀下面躲藏。

　　鳥類的鳴叫往往隨氣候和季節(jié)而變化。絕大多數(shù)鳥都喜歡在天氣晴朗風(fēng)和日麗的時候歌唱，但雨燕、杜鵑、白嘴潛鳥在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無比興奮，它們在天空盤旋，一邊飛翔，一邊歌唱，似乎是在迎接暴風(fēng)雨的到來。另外一些鳥叫也是這樣，比如當你看到喜鵲在抬頭叫，說明天氣將晴；如果看到它低頭叫，便是雨水將臨。麻雀的叫聲永遠是個“晴雨表”，成群結(jié)隊地“嘰嘰喳喳”，說明天氣晴朗；如果發(fā)出“吱吱”長鳴，道出天氣近日內(nèi)將由晴轉(zhuǎn)陰。《詩經(jīng)·東山》：“鸛鳴于埂，婦嘆于室?！睗h鄭玄解釋說：“鸛，水鳥也；將陰雨則鳴。行者于陰雨尤苦，婦念之，則嘆于室也。”由于鸛鳥一叫就會下雨，所以家庭主婦聽見鳥叫，便惦念起外出的丈夫來，怕他淋到雨更加勞累，不禁嘆起氣來?！白右苟霹N啼，來日曬干泥?！闭f的是杜鵑鳥深夜聲聲鳴叫，預(yù)示著明天將晴空萬里或者由冷轉(zhuǎn)暖；喜鵲若在枝上亂蹦亂跳叫個不停，則預(yù)示著明天不是天陰就是下雨；而烏鴉成群在空中發(fā)出高聲鳴叫，則說明大風(fēng)將要來臨。

　　鳥語裝點著我們的生活，撫慰著我們的精神，滋養(yǎng)著我們的心靈，美化著我們的人生。鳥語是森林里的片片綠葉，是自然中的生動音符；鳥語是首綠色交響詩，鳥語是曲斑斕春之歌。（梁孟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