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瓷碗
一個粗瓷碗,空的,像一張不能動彈的泥人,躺在老家的舊柜子下面,靜靜的??吹搅舜执赏氡愦蜷_了我記憶的思念。 那只粗瓷碗,白底,灰瓷,接近碗沿的外面有兩條藍邊,藍邊的中間有一些碎花。粗瓷碗扣在那里,傷痕累累,身上落滿了歲月的塵土。那是母親的粗瓷碗,從冬到春,母親曾用它盛過清米湯、玉米粥、綠豆湯、還有難得吃上一次的餃子,那是過去那個年代莊稼人一年到頭的期盼。還盛過父親生病時,母親親手為父親熬得黑乎乎的中藥湯;盛過我生病時,母親為我準備的紅糖水;還盛過別人吃面條后,給母親剩下的清湯寡水…… 在中國,碗的產生,本身就是一種文化。碗的渾圓與瓷器的不朽,告訴我們該怎樣珍惜家的團圓、和睦與親情的長久。有多少口人就有多少個碗,就有多少親情。 小時候,家里有個不成文規(guī)矩。母親做好飯后,第一碗盛給的總是父親。母親說,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主要大勞力,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全指望他呢。姊妹們則由小到大,最后是母親的。那時候,我們尚小,也早早的挑一個精致的碗讓母親盛飯,最后只留下母親的粗瓷碗和一些清湯水,這樣一直持續(xù)了好多年。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的氣喘病冬天厲害。每年的冬天,天還不亮,母親就起床,先燒開一壺開水,在那個粗瓷碗里打開一個雞蛋,攪勻,捏上一些鹽粒,把開水沖向碗里的雞蛋,邊沖邊攪動,直至開水盛滿,再滴上幾滴香油,端到父親的床前。母親的動作十分嫻熟,我望著那碗香味撲鼻的雞蛋湯直舔嘴唇。母親說,等母雞下蛋多了,也給你做一碗。 一家八口人,雖然清貧,卻其樂融融,每到吃飯的時候,我和妹妹負責放飯桌,擺碗筷,一邊擺著,一邊念叨著:“這是爸爸的,這是媽媽的,這是大哥的……”一個個空碗正等著走在一起的親人。等著時間久了,肚子餓了,就用筷子敲起了碗,忙著做飯的母親會一本正經的告訴我們,碗是不能敲的,敲碗是叫花子要飯的信號,將來你們想當叫花子嗎?想起街上那些蓬頭垢面的叫花子,我們一邊搖頭,一邊止住了敲碗聲。 稍大一些的我,在幫助母親洗碗時,不慎將母親的粗瓷碗邊緣碰碎了一個小口,心里想到母親一定要責罵我了,默默地低下了頭。母親不但沒有責怪我,反復叮囑我,洗碗刷鍋都要拿的穩(wěn),端的正,才能不出差錯,做人做事更應如此。我默默地記在心里。 春去春回,我參加工作了,每到一處,都有人樂意送新人以碗筷,意味著送人以飯碗,有了飯碗,自然有了吃喝。這一舉動不知延續(xù)了多少年,多少人,多少單位。 花開花落,母親用這個粗瓷碗不僅喂活了我們兄妹六人,還喂活了我們的家族,浩浩蕩蕩,子孫滿堂,和和睦睦,才有了家和萬事興的念想。 母親雖然沒有念過幾天書,幾乎是睜眼瞎,但她比一般的人看得都遠。她認準一個道理,天下一定是有文化人的天下。所以,她節(jié)衣縮食,省吃儉用也要讓我們讀書。她還堅信我們都能念好書。母親的話時時刻刻激勵著我們努力學習,刻苦學習,不偷懶。母親還說,將來你們能熬個“鐵飯碗”,我也就知足了。 母親的粗瓷碗一如現在臥床的母親一樣,靜靜的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父親早早的走了,留下孤獨的母親。兄弟姐妹都成家立業(yè)了,也都有了自己的飯碗了。但我們都盡心盡力的呵護著母親,因為母親在,我們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可以沒有雞鴨魚肉,可以沒有山珍海味,但不能沒有飯碗,飯碗一端,就端起了生活。母親的粗瓷碗,熬冬煮夏,嘗遍酸甜苦辣,也注定成為兒女們一生的牽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