峴山亭記
峴山臨漢上,望之隱然[一],蓋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荊州者,豈非以其人哉。其人謂誰?羊祜叔子、杜預(yù)元凱是已。方晉與吳以兵爭,常倚荊州以為重,而二子相繼于此,遂以平吳而成晉業(yè),其功烈已蓋于當(dāng)世矣[二]。至于風(fēng)流余韻,藹然被于江漢之間者,至今人猶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三]。蓋元凱以其功[四],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為雖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余頗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 傳言叔子嘗登茲山,慨然語其屬[五],以謂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滅于無聞,因自顧而悲傷。然獨不知茲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凱銘功于二石,一置茲山之上,一投漢水之淵[六]。是知陵谷有變而不知石有時而磨滅也[七]。豈皆自喜其名之甚而過為無窮之慮歟?將自待者厚而所思者遠(yuǎn)歟? 山故有亭,世傳以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屢廢而復(fù)興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寧元年,余友人史君中輝以光祿卿來守襄陽[九]。明年,因亭之舊,廣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壯,又大其后軒,使與亭相稱。君知名當(dāng)世,所至有聲[一〇],襄人安其政而樂從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軒為光祿堂[一一];又欲紀(jì)其事于石,以與叔子、元凱之名并傳于久遠(yuǎn)。君皆不能止也,乃來以記屬于余[一二]。 余謂君如慕叔子之風(fēng)[一三],而襲其遺跡,則其為人與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愛君而安樂之如此,則君之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敬書也。若其左右山川之勝勢,與夫草木云煙之杳靄,出沒于空曠有無之間,而可以備詩人之登高,寫《離騷》之極目者,宜其覽考自得之[一四]。至于亭屢廢興,或自有記,或不必究其詳者,皆不復(fù)道[一五]。 熙寧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歐陽修記。 譯文: 峴山面臨漢水,看上去山勢突出高大,(實際上)它是周圍群山之中的小山。然而它在荊州特別有名,這難道不是因為那里的人(才著名)嗎?那些人是誰呢?是羊祜叔子、杜預(yù)元凱。當(dāng)晉與吳用武力相爭時,常常要倚仗荊州,以它為軍事重地,而羊祜杜預(yù)二人相繼在這里,就平定東吳,成就了晉的統(tǒng)一大業(yè),他們功業(yè)已經(jīng)超過了當(dāng)世之人。至于他們成功的事跡產(chǎn)生的影響,廣泛傳揚于江漢之間,到現(xiàn)在人們?nèi)匀凰寄钏麄?,而對于羊叔子的思念特別深。大概是元凱憑他的功勞業(yè)績,叔子憑他的仁義品行,二人所作所為有所不同,然而卻都足以流傳不朽。 我很懷疑那些(已有功業(yè)傳世)卻又反過來急切追求后世功名的人,什么原因呢?傳說羊叔子曾登上這座山,很有感慨地告訴他的部下,認(rèn)為這山一直矗立在那里,而前世的名人都已泯滅無聞,因此羊叔子聯(lián)想到自己而十分悲傷。然而(他)惟獨沒有想到這座山是因為有了自己才特別著名的。元凱在兩塊石碑上刻了自己的功業(yè),一塊安置在這座山上,一塊投到漢水之中。(他這樣做)是知道山巒溝壑有變化,而不知道石碑有時也會磨滅的。難道(他們)都太重視自己的名聲影響而作如此充分的憂慮呢,還是(他們?yōu)榇耍┳鞯煤苤苋氲煤苌钸h(yuǎn)呢? 峴山上本來有亭,世上人們傳說是羊叔子所游歷休憩之處。那里建筑屢興屢廢的原因,就是后世之人敬慕他們的名聲而思念他們的人很多。熙寧元年,我的朋友史君中輝憑光祿卿的身份作襄陽長官。第二年,因為峴山亭的破舊,(史君中輝)就擴(kuò)大并且重新建造了這座亭,在環(huán)繞著亭子建造了壯麗的回廊后,又?jǐn)U大了亭子后軒,使后軒與亭子的大小規(guī)模相稱。史君輝聞名于世間(天下),在他從政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很高的聲望。襄人安定于他的執(zhí)政,樂于跟從著他,也就根據(jù)史君的官職名號,為峴山亭的后軒命名為光祿堂;他人又想在石碑上記錄史君的事跡,打算用這辦法讓史君與羊叔子、杜元凱之名聲一起流傳久遠(yuǎn)。史君不能阻止襄人的這種行為舉動。于是他前來向我托付寫亭記。 我認(rèn)為,史君知道并敬慕羊叔子的風(fēng)范而(想)承襲他在民間流傳的事跡,那么史君的為人表現(xiàn)和志向(如何)就可以想見了;襄人敬愛史君而生活安定樂逸,那么史君的為政(如何)又可以知道了。這些就是襄人想寫下來的。(我想)那峴山周圍的秀麗風(fēng)光和籠罩于幽深杳遠(yuǎn)之中的草木云煙,它們于空曠原野上時隱時現(xiàn),可以供給登高遠(yuǎn)望寫出憂思愁苦詩文的人,適合他們觀覽時得到它,滿足它。至于這座峴山亭的屢興屢廢,(或許)有人自會寫出亭記,有人認(rèn)為不必深究其中的詳情,(這些)我都不再說明了。 整理:zhl2017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