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一芙

　　一

　　大學(xué)的時候，周末我都去培訓(xùn)學(xué)校給學(xué)生上課。每周末，我六點起床，早早地開始備課，乘遠(yuǎn)郊公交線路去市區(qū)。

　　通常這時候，同宿舍的一個家境不太好的姑娘正懶洋洋地翻了個身，發(fā)出幾聲帶著睡意的噯氣聲，繼續(xù)睡。

　　姑娘家貧，每年必申請助學(xué)貸款。偏偏我又在助學(xué)貸款的審核小組，每次都能看到她那如泣如訴的個人家庭情況。

　　我很生氣：雖然不說我家財萬貫，但家庭條件再怎么說也好過你，憑什么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地打工的時候，你不憑著自己的能力去賺一些錢，卻用這些時間窩在被窩里休息、在教室宿舍里看書?

　　就這樣誤會了許久，后來在一次聊天中我才了解到她的家庭情況。

　　家里本來就不怎么支持她讀書，復(fù)讀兩年就是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未來怎么樣全靠自己去拼搏了。

　　可在這個初來乍到的城市里，能言巧辯這類的軟實力是個太虛幻的標(biāo)準(zhǔn)，她只能用力把績點提高，爭取考研究生，獲得誰也奪不走的硬實力。

　　“我什么背景都沒有，未來到職場上能給我加分的只有我的學(xué)歷了。”

　　我只看到的那些賴床不起的早上，卻沒看到前一天挑燈夜戰(zhàn)的夜晚。

　　我還能抱著“體驗生活”的觀念去打可能對未來并沒有太大意義的零工，她已經(jīng)要在壓力之下開始謀劃未來的生活。

　　她一樣在努力，用的是和我不一樣的方式而已。

　　她真的沒有辦法聽我談那些關(guān)于獨立的話題，那可能會在她未來的某天發(fā)生，但并不是現(xiàn)在。

　　二

　　真正的修養(yǎng)，是接納和自己不同的人。

　　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曾說過一句話：我年紀(jì)還輕，閱歷不深的時候，我父親教導(dǎo)過我一句話，我至今還念念不忘。

　　那就是“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yōu)越條件?！?/p>

　　年少輕狂時，愛打誑語：

　　再說誰再說某某爛電影好，就拉黑他。

　　你怎么會看那么膚淺的書、聽那種爛大街的音樂?

　　道不同不相為謀，那么若即若離就好，甚至老死不相往來也好。非要掛在嘴邊，就相當(dāng)于把能力分出三六九等，言下之意是“你不配和我論長短”。

　　——你只知道斥責(zé)我的不同，但你不知道我經(jīng)歷過了什么。

　　而所謂的三觀，沒有對不對，只有合不合。

　　有些人，喜歡嘴上說著接納，背后卻暗搓搓地戳人脊梁骨，遇到事情恨不得用這個標(biāo)簽把對方徹底撇干凈，和偽君子無異。

　　曾經(jīng)接觸過一個單親家庭的女孩子，從小到大她都要在家長信息那一欄寫兩個人的名字，身邊的人也從來不知道她成長于單親的家庭。

　　問及原因，她說母親告訴她，別人嘴上說著同情你，甚至為此給了你很多好處，如果你是他們的結(jié)婚對象，他們就馬上猶豫了。

　　未來婚姻美滿，別人會說，她就是太缺愛才會努力維持著這段婚姻。萬一婚姻不美滿，閑言碎語就更多了。

　　本來只是一樁平凡事，卻在人言中成了缺陷。

　　她說到這兒，我竟然有些慚愧。平時寫文章，有時也會標(biāo)簽化某種人群。

　　為了顯示自己的大度，假裝投入欣賞，卻在內(nèi)心里把他們劃入另外一個陣營。

　　三

　　一個好的世界，是給你提供了充分表達(dá)自己觀點的機會。而一個好的自我，就是當(dāng)你聽見別人和自己不同的意見的時候，能不慍不惱，不必強裝接受，而視作理所當(dāng)然。

　　小到對于一部電影一首歌的評價，大到他人性取向、價值觀，都能側(cè)耳傾聽別人的觀點而不去論斷錯誤。

　　這世上只能用正反、黑白分清的事實在太少，大多都介乎于可左可右的中間線上。

　　而大多數(shù)的“我認(rèn)為對的”“我認(rèn)為好的”，不過站在自我的角度上強行論斷。

　　我特別懷念我第一次從小城市到了北京的感覺。

　　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來北京參加一個書畫展覽，看到一個佝僂的女人，高度大概到我的胸下。

　　她是個普通的看展人，穿著一身大紅，頸上掛著那時候看起來很昂貴的相機云淡風(fēng)輕地走過。

　　沒有任何人給他投奇怪的目光——沒有人嘲笑她弓著背的樣子，也沒有人刻意夸獎她的身殘志堅。誰都不知道她是誰，也不好奇她是誰。

　　所有人都是一種司空見慣的表情：不過是一個拿著相機的普通人啊!

　　那時候還不太清楚“修養(yǎng)”的含義，但我覺得那一刻，在所有看展人臉上寫著的就是“修養(yǎng)”。

　　真正的修養(yǎng)，是接納和自己不同的人。無論是外在容貌，還是內(nèi)在觀念。而這種修養(yǎng)再說的具體，就是不用這種不同點作為劃分人群的標(biāo)志。

　　每個站在我面前的人，他首先應(yīng)該是個普通人。其次，他是一個有自我觀點的普通人，這就足夠了。

　　至于觀點是什么，實在是不用計較。若能遙相呼應(yīng)自然極好，若有所分歧，衷心說一句：真感謝你，讓我的世界又大了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