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南，我的西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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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江南，我的西塘 乞人不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榻l(xiāng)情怯，經(jīng)歷過四個小時的旅途勞頓，現(xiàn)在我就站在西塘的一街之外，看著它一步步沉進(jìn)暮色，卻不敢靠近了。 西塘，我終于回來了。回到了這個我心心念念七年之久的地方，西塘。 彼時，我還是個梳兩條小辮兒，穿著媽媽做的棉布裙子，咋咋呼呼地從這條街跑到那條街的孩子；如今，這個襯衫牛仔褲背著雙肩包的姑娘，小鎮(zhèn)怕是已經(jīng)認(rèn)不出來了吧。 順著記憶里一條偏僻的小巷走進(jìn)去，我小心翼翼地尋找著每一個和印象重疊的角落。也許是因?yàn)樘旌诹耍苍S是什么別的原因，總覺得這個讓我時時牽掛著的地方，突然變得那么陌生。 木檐下掛滿了彩色的燈，在夜色中顯得囂張而糜爛，深沉的低音炮在一間間熟悉的木房子里暗啞地嘶吼。我的腦子有些轉(zhuǎn)不過來，抬頭看著眼前的各色酒吧——六年前的這里是普通的居民房，一樓普遍用來做廳堂，二樓常會有嫻靜的婦人打開臨街的雕花木窗，把搗洗好的衣物晾在房檐下的竹竿上，沒有擰干的水珠可能會滴到來串門的街坊頭上，然后便是周圍一陣方言的笑罵聲和樓上短促的關(guān)窗聲。 我順著并不寬敞的石板路走進(jìn)去，一邊透過掛滿空酒瓶的木欄向里面張望，一邊回憶它曾經(jīng)的模樣。各種主題酒吧幾乎是密密麻麻地開在路兩旁，內(nèi)部無一例外的都只是昏暗而曖昧的影燈搖曳，無一例外的擺著仿古木桌、高腳凳，無一例外的有抱著吉他唱著情歌的男生。酒吧門口，衣著性感的煙熏妝女郎擺出撩人的姿勢，眉眼柔順的少年大打著艷遇的招牌吸引路過的游人。也許里面的確有不一樣的風(fēng)景，只是——不是我記憶中西塘的樣子。 幾乎是屏著氣穿過那一條喧鬧的長街，繞過一座宅子的轉(zhuǎn)角，拐進(jìn)另一條小巷，外面的歌聲，吆喝聲突然就停了，突然就回到了我記憶中它應(yīng)有的面目。下意識的仔細(xì)靜聽，的確只剩下乘涼老人閑碎的言語，和墻角的花貓落地的喵嗚聲。這里的游人很少，大概是生活在鎮(zhèn)上的人們居住的老街，和外面的“酒吧一條街”結(jié)構(gòu)相仿的二層木房，卻平白添了幾分質(zhì)樸與真實(shí)感。我深吸了一口氣，有些許的窒息感，好像這才算是回到了“西塘”。向坐在樓下的老人問明了去河邊的路——對于江南，我總固執(zhí)地認(rèn)為，看見水了才是夢里的水鄉(xiāng)古鎮(zhèn)。 停在腳前的，是一座石橋。大概只有這些沒有生命的東西才不會因外界的變化而改變，石橋，石板路，蹲在古宅門口的石獅子，依然還是我離開時的樣子。踏上青石階梯，在石橋上眺望夜色中的西塘，好像一切都是過去的樣子，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河兩邊依然是兩條長街，臨河而建的廊棚依舊靜立著，只是廊檐下距離不一地掛上了紙糊的紅燈籠，映著遠(yuǎn)處的彎月，把夜晚的西塘妝點(diǎn)成待嫁的新娘，不勝美艷中又恰到好處地含了幾分低回婉轉(zhuǎn)的嬌羞，叫人不由自主地便想要靠近。 正出神，橋下悠悠飄過幾盞點(diǎn)著小蠟燭的河燈。回頭就看見，那樣虔誠地站在橋頭許愿的情侶，十指緊扣。女孩小心地睜開眼，驚喜的呼聲里帶著濃濃的喜悅，然后羞澀地?fù)溥M(jìn)臉上同樣是一團(tuán)酡紅的男孩懷里。他們大概是在熱戀中，來到這個鎮(zhèn)子旅行，女孩纏著要買兩盞河燈，男孩拗不過只得依著買下。也許女孩還精心寫了小紙條，然后兩個人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不得不說，西塘，的確有這種魔力，可以讓每個接近它的人放下一切包袱，簡單地相信一個美麗的故事，一個廉價的愿望，輕易地找回曾經(jīng)擁有的天真，曾經(jīng)放棄的承諾。不管離開這里之后世界會變成怎樣，起碼，現(xiàn)在處在它懷抱中的每個人的靈魂都會被洗滌得一塵不染，愿意相信眼前的這一切。 走下了橋便是曾經(jīng)的東街，它添了一個典型的江南式的名字——“煙雨長廊”。換了個稱呼卻熱鬧不改，手工豆花，芡實(shí)糕，一口粽，金鈴子，烏凍，各種各樣熟悉的小吃在街邊的鋪?zhàn)永?、在濃郁的燈火中輾轉(zhuǎn)氤氳著它們特有的香氣，誘惑著往來的游客。不時會聽見人群中幾聲驚呼，大概是哪個旅人又發(fā)現(xiàn)什么美味的小食，忍不住贊嘆吧。有些艱難地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沿著手邊靜謐流淌的長河，突地駐足，抬頭便看見古舊的石刻匾額高懸，龍飛鳳舞著兩個大字——“醉園”。 沒想到只是走了兩步，這大半個西塘竟已游遍。這里已經(jīng)是幾處私家園林所在，我仰望著和記憶中并無二般的朱紅漆門，卻發(fā)現(xiàn)別致的銅環(huán)上比從前多了幾抹暗綠。芭蕉依舊斜斜地從墻內(nèi)一直伸到墻沿的青磚上，夜色掩映，看不真切。記憶中是外婆常帶著我來聽?wèi)虻牡胤?，園子里的老人都很慈祥。此刻，有耳熟但想不起名字的二胡曲幽幽從灰白色的馬頭墻里飄出，有天南地北的方言在燈火明滅初肆意調(diào)笑。在門口可以看見戲臺的位置，可以看見風(fēng)墻上題的江南小調(diào)，不知怎的，眼前的景致這般熟悉，我卻沒有勇氣再走進(jìn)去。大概真的是離開太久了吧，向西街去的路上，我這樣安慰自己。 我挪動腳步的速度越來越慢，身處西街，頭頂是兩排延伸出來的屋檐。有三三兩兩的婦女一邊晾衣，一邊聊些家長里短。雖然是對門的房子，推開雕花木窗卻可以談天，不需要多大的聲音，軟糯的吳音便在這一方窄窄的天空下悠悠飄蕩開去。恍惚間，仿佛還在當(dāng)年，我踩著媽媽親手鉤的拖鞋，從長街的這一頭“啪嗒啪嗒”地跑到那一頭，有相熟的老人在身后輕聲喚著，叮囑我要早些回家吃飯。我轉(zhuǎn)頭胡亂地應(yīng)著，繼續(xù)奔跑，腳下的路卻越來越長了。突然，身邊的景色變得那么陌生，不見了古老的槐樹，不見了樹下?lián)u著蒲扇的老人，卻多了一道道銀白色的圍欄，將我熟悉的江南，硬生生隔在了一步之外。 從西塘的后門轉(zhuǎn)出來，回身再看了一眼青磚搭成的亭子，亭子下忙碌地收著票根的婦人艱難地轉(zhuǎn)動著肥胖的身軀，大紅色的裙子在白熾燈的照耀下劣質(zhì)而刺眼。我嘆息，亦無力。 沒有過多的留戀，就這么離開了這個讓我魂?duì)繅艨M了數(shù)載的小鎮(zhèn)。也許是夜色太濃重，也許是我走錯了地方。這個西塘，似乎怎么看都不像是任我游蕩了七年的西塘。不知不覺，離開的日子已經(jīng)和相處的時間一樣長了，我又想起“七年之癢”的成語，竟然松了口氣。也對啊，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尚且難熬過七年，又遑論是我跟這個活了千年的古鎮(zhèn)呢。 坐在回溫州的動車上，我沉沉入睡，好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里的我經(jīng)歷了這些年的個中曲折，夢醒來我依然是那個扎著羊角辮，穿著布裙子，咋咋呼呼跑過一座座小橋的小姑娘，左手舉著芡實(shí)糕，咬一口右手拿的金鈴子，滿足的笑臉上還稚氣未脫。 我的江南，我的西塘。愿你們不辨我的模樣，依舊是記憶中孩童頑劣，天真無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