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長大之后,再無年味
文/瓜子跑得快 倘若有一個時刻必須快樂,我想,那定是過年。 然而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好像所有人都在感慨年味越來越淡,即使想拼命留住,可年味竟像脫去的蟬蛻,只剩下形同虛設的空屋。 我們越是無奈年味的漸行漸遠,就越是懷念童年時,過年的熱鬧厚實。 那時的年味,游走在不同于往日的眼耳鼻舌身意里。 1 1997年,白雪留存的除夕,勝卻人間無數(shù)。 我劃亮火柴,將燃燒的紅燭,插滿院落,點點微光,把孔雀藍的夜燙出一個個靈性的洞。這光亮延燒到門外,兩盞大紅燈籠開在門檐下,灼灼的紅從燈籠里倒了出來,管也管不住。 點亮一束光,眼底一片海。 很多瞬間,歷久彌新,正如那個除夕,燈與人之外,滌蕩著的無所謂時間的浪漫感。 還記得那一年,香港回歸。 縱使后來房間的格局變了又變,我早已記不清最初的布局,可那張貼在立柜上的,印著1997字樣的掛歷,依舊鮮活在我的記憶里。 在掛歷的空白處,老媽用鉛筆濃濃地加上了舅舅、外公、大伯、 大姑媽的電話號碼...... 縱然生活有諸多不幸,但我們應該向往美好。而這美好,在于折騰,在于去做那些,原本不必要做的事。 2 時光像一曲羅大佑的老歌,簡單又直白地唱到了2000年。 生平第一次,我像個小姑娘那樣,梳起了雙馬尾。 但在老爸眼里,我只比普通男孩子多了兩條小辮。因為他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小棉襖,一直都是鐵布衫... 他總會趁我不注意,捏著煙頭,點燃一個“二踢腳”,丟向遠方,然后沖著我心照不宣地壞笑。 我捂著耳朵,竭力搜索視野范圍內(nèi)可能到來的爆破聲,那幾秒里,興奮、期待到了極點,直到“咚”的一聲,被嚇到的我又笑又惱,兩只馬尾左擺右搖。 等到午夜十二點,炮竹聲密集瘋狂,夜空被炸出一朵朵彩色的裂縫。 一夜喧鬧后,白雪上落滿紅鞭炮,像草莓味的圣代。 大年初一,凌晨四點多開始,炮竹聲已此起彼伏。 在奶奶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中,老爸去院里擺好紅色的鞭炮,從院頭一直盤到院尾,然后沖著廚房里的老媽吼一嗓子: “準備下(餃子),我開始點了??!” 老媽“好好好!”的話音剛落,鞭炮瞬間燃爆,我躲在客廳里,捂著耳朵,看著院子頓時猶如火龍沸騰,噼里啪啦,驅邪降福。 還記得那天,弟弟一不小心摔碎了碗碟,奶奶便化解似的念起咒語: “碎碎平安,歲歲平安?!?/p> 至于弟弟,早跟著堂哥撿鞭炮去了。 3 縱然歲月流轉,我亦安然向暖,轉眼已是2006年。 那時我的老家,還是一個閉塞的小縣城。 因閉塞而友好,走在路上,年長的人不僅可以親切地喚出令你羞澀的小名,甚至清楚的知道誰是你的二大爺。 對于我們來說,過年必不可少的事兒,是炸帶魚。 到了臘月二十七那天,老媽像往年一樣開啟了這個儀式。 早在年前,老爸便去集市上挑選最肥大的帶魚,外面還裹著冰渣子。待冰渣融化,老爸便拿起剪刀,麻利地將魚掐頭去尾剪掉魚鰭,只留下最肥美的部分。 處理好后,用繩子捆起來,跟臘腸一起,高懸房檐下,紅白相間成一道風景。 那時我家還沒有冰箱,大自然就是最好的冷藏室。一段時日后,老媽將帶魚切段,加入佐料,裹上淀粉,再打入一個蛋清,攪拌均勻后,腌制半日。后燃起油鍋,一塊塊順著鍋沿兒滑下,帶魚段瞬間在鍋里蹦迪。 那段時光,我日復一日埋頭在永遠也做不完的試卷里,像只悶在蒸鍋里的蟹,喘息不得。 直到那足以誘惑方圓十里野貓的帶魚香,將我拽出煩悶的苦海無邊,我迫不及待拿起剛出鍋的金黃,被燙到后,吹著手指,一陣亂叫,老媽在笑。 就連貓狗,也陪我一起鬧騰起來,圍著鍋邊打轉。 當帶魚的香味成功驅散陰郁,世界開始敞亮,年味襲來。 4 2008年,臘月。 那年冬天格外冷,整個世界都藏在冰雪下。囤著的白菜已被凍傷,淌出冰涼的汁液。 年味像是一股熱流,將冰封的冬季暖開了一條縫。 那天,老媽左手提著一捆大蔥,右手拎著一塊豬肉,身體夾著一股冷風。 一進客廳,便將東西堆在墻角,邊搓手邊哈氣。睫毛上像是蘭花葉上沾著露珠,頭發(fā)被風吹亂,嘴角卻咧著笑,露出一顆顆小巧的齒。 凡事到了回憶的時候,真實的像假的一樣。 我們以為很久很久以后,值得銘記的是一件件大事,其實不是。 刻在你心里的,往往是曾經(jīng)的那些不起眼的小事。就像那天天很藍,云很亂,貓耷拉著眼睛昏昏欲睡,狗被鞭炮聲嚇得鉆到床底。 我始終記得,老媽蒸年饃時,轟隆隆的風箱一進一出,爐膛里的火便燒得很旺。那火照著她年輕的脖子,素面朝天的臉瞬時染上了亮光。 夜里,家里的白貓便樂癲癲地鉆進爐膛里取暖,如一團繡球,白貓滾進去,黑貓滾出來。 其實,等待比過新年更令人開心,那種滿懷期待、逼近好日子的幸福感讓人欣喜不已。 那是一種對未來的篤定,時鐘每走一秒,快樂的時刻便近了一步。既希望它早點到,又盼著這份期許可以更加綿長。 5 十年后。 2018年臘月二十九,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家過年。 因為三天后,我就要出嫁了。 我坐在沙發(fā)上,看著老媽將浸泡好的大米碾碎,看著她把上好的五花肉切成薄片,把新鮮的排骨剁成小塊,看著她加入生姜、豆瓣醬、豆豉、米酒,混合,腌制。 那時,她背后的電視機里,不知在播些什么。 我們都沒有說話。 我入定似的沉浸在這不斷攪拌的動作里,心也隨之翻滾,這與往年無異的重復,此刻竟看也看不夠。 不知道老媽是否也曾像我一樣,在她年輕時,結婚前,就這樣沉默著坐在外婆面前,只看,不說,不動。因為一但開口,便淚如雨下。 待一切準備就緒,老媽拿出家里封存的瓷碗,那碗古樸粗糙,外面還浮著一層黑色的釉。她輕輕地把入味好的肉和排骨按照一定的順序層層鋪在碗底,之后小火慢蒸。 隨著溫度的升高,年味隨著火爐升騰,整個房間里都飄蕩著敦厚的香味。出鍋的一剎那,籠籠肉表面浮著一層亮晶晶的油,色澤紅亮,咸辣兼?zhèn)?,配上松軟的荷葉餅,咬一口,簡直了。 大約是準備周折、費時費力之后,成果才格外讓人有滿足感。 可惜此后,我再也沒吃過那天如那般滋味的籠籠肉了。 6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年歲飛逝到了2019,盡管再不情愿,我卻早已走過了最該快活的年紀。 年味像是一條隧道,通向孩提時城府輕松的空氣。 那時候,老爸會費盡心思糊起一只兔子燈籠;老媽會忙活整宿就為熬制出豬蹄凍;我們會忍住穿新衣的沖動直到大年初一。 曾經(jīng)的我們,不佛系不喪。 那時候我們沒有手機,交流不靠微信,而是見面聊;“恭喜發(fā)財”后是嘻鬧,而不是“你家Wi-Fi密碼多少?”;聚會不是各自低頭玩手機,而是街頭巷尾燃炮竹、打沙包。 可如今,拜年祝福變成了微信群發(fā),傳統(tǒng)菜被酒店代勞,我們再也不能在老媽做飯時從盤子里偷偷捏一塊塞嘴里,然后被笑罵一聲“小饞貓!” 時代讓年變得高效精簡,可我們卻覺得空洞得很。 好像,是我們先放棄了年味,卻反過來抱怨年味越來越淡? 我們一邊復制著成年人的冷漠,一邊又害怕失去熱忱,我們在吐槽過年麻煩了無生趣時,懷念的,不恰恰正是曾經(jīng)的繁瑣并熱鬧? 我們期盼所有的糾葛,都可以被一句“大過年的”輕松化解; 我們渴求心無掛礙吃喝玩樂,不必在城市的銅墻鐵壁里磕磕撞撞; 我們可以選擇不做一個聰明的大人,而是做一個笨小孩,哪怕幾天也好。 如果,可以穿越回童年,那該多好? 所以我們緊握殘留的年味,因為那是一個慌亂世界的出口,是一個成年人,留給自己最后的,可以無條件快樂的理由。 這個理由,純粹簡單,就像那年懷揣紅燭的小女孩,歪歪斜斜地點亮窗外的冬天。 就像孩提時的年味,濃郁漫長,老媽總是笑笑的,燈籠總是亮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