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臉

她做了個夢。

夢里有個人把自己的頭扯掉半邊，說是因為她才變成了那樣的怪物。自10歲開始，她就開始經(jīng)常做這么一個夢。

在鏡子前洗了把冷水，抬頭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聽說那是張無可挑剔的臉，可是人們泛濫的贊美在她心里翻不起一絲漣漪。因為從那個夢第一次出現(xiàn)開始，她就再看不見自己的臉，無論是從鏡中，或是相片等等。

她摸著自己瘦削的下巴和櫻唇，而在那以上的部位在鏡中是一片虛無，鼻子和眼睛的位置像白紙一樣干凈，簡直就像夢中的那個半臉人一樣。

難道自己確實連累了某人，所以某人要懲罰、詛咒自己，讓自己一輩子也無法看見自己完整的臉？

她去醫(yī)院檢查過，大腦和視力沒有一點異常，醫(yī)生也無法解釋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換過幾家醫(yī)院后，終于放棄。

她也嘗試過把一生中直接或間接接觸過的人列了張名單，一一分析可能因為自己而失去半張臉的人?？墒亲约簭男」郧陕犜?，而且父母為了她的功課著想，基本不讓自己出門玩耍，更別說讓別人毀了面容。

與其說她害別人變成怪物，不如說她才是生活的受害者。10歲，正是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年，為那事她低沉了很久，直至長大后依然存在陰影。

無奈她只好求助心理醫(yī)生。催眠的時候，心理醫(yī)生讓她談及母親去世的事情，借由傾訴的方式抒發(fā)壓抑于她內(nèi)心的恐懼和傷痛。她說到了母親的葬禮，站在無蓋的棺木旁邊，她看了母親最后一眼，然后看著工作人員用白布把母親的臉蓋上?；貞浀桨撞悸湎乱话氲臅r候，她哭了，心理醫(yī)生馬上抓住癥結(jié)，寫下結(jié)論，因為那一刻她知道再看不見母親，依戀和悲傷迸發(fā)到最高點，回憶因此定格在那一瞬，母親只有半臉外露的剎那。事后她覺得是自己把母親所有的印象都保留在那不完美的時刻，才產(chǎn)生了那個夢責(zé)備自己，其實是在渴望從母親去世的悲痛中施放。

她帶著醫(yī)生的解釋和忠告回家，感覺就此可以擺脫噩夢，重拾人生。然而那一夜，噩夢如期而至。

冷水注滿了盥洗盆，漫出流在地板上，她絲毫沒有察覺，完全深陷在那個夢當(dāng)中。許久，她想起了醫(yī)生，要打電話求助，不小心踩到水跡滑倒在地。她艱難地跪起身體，想在鏡中查看額頭的傷，由于跪著半身，只有上半臉映在鏡中，至10歲以來第一次，她看清了自己失落已久的半臉！

那是張帶著稚氣的惶恐的臉，好像什么時候也看見過。哦，就在母親去世的那一天，自己約定朋友要出去玩，母親卻強行遞過參考書要求復(fù)習(xí)，她惱怒地把參考書扔在母親臉上，母親因閃躲向后摔倒，后腦撞在柜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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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在母親身邊，推著母親漸漸變冷的身體好久好久，直到她抬起頭，在門邊的鏡中看見了自己半張臉的映像。從此她大腦無意識地強制屏蔽了那張臉，那張殺死母親的兇手的臉，借此封閉殺死母親的記憶。

夢中自己的潛意識怨恨自己的所為，讓自己過著沒有面容的生活，今天她終于找回了那張消失的臉，只是伴著那張臉回來的，是塵封已久的巨大傷痛，化為一只只怪物，在她頭上身邊縈繞游走。

心理醫(yī)生從錄音發(fā)現(xiàn)蹊蹺，叫來警察的時候，她已浸在血泊中沒有了氣息，手中握著割下的半張臉皮，而在她本來的臉上，血肉模糊，一片混沌，正如她眼中這些年來鏡中的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