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先生祠堂記》古文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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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先生祠堂記 作者：范仲淹 先生②，漢光武之故人也③。相尚以道。及帝握赤符，乘六龍④，得圣人之時⑤，臣妾億兆⑥，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節(jié)高之。既而動星象⑦，歸江湖⑧，得圣人之清。泥涂軒冕⑨，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禮下之。 在《蠱》之上九，眾方有為，而獨“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⑨，陽德方亨，而能“以貴下賤，大得民也”，光武以之。蓋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 仲淹來守是邦⑾，始構(gòu)堂而奠焉，乃復(fù)為其后者四家⑿，以奉祠事。又從而歌曰∶“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fēng)，山高水長?、选?br /> 【注釋】 ?、?034年，北宋一代名臣范仲淹因?qū)m廷矛盾受牽連，被貶為睦州知州。此時正值46歲盛年，在任期內(nèi)，做了不少好事，如興辦睦州歷史上最早的書院——龍山書院，興建嚴光祠堂，并寫下了《嚴先生祠堂記》這一千古佳作。 ?、谙壬杭磭雷恿?，名光，東漢實會稽余姚人。字子陵，曾與劉秀同學(xué)。劉秀即位后，他改名隱居。后被召到京師洛陽，任為諫議大夫，他不肯受，歸隱于富春山。 ?、酃馕洌杭磩⑿?，東流王朝的建立者。 ?、芪粘喾汗馕湫兄伶€，有微賤時長安同舍儒生強華，從關(guān)中奉赤符奏上，光武因而即帝位。乘六龍：古代天子之馬駕六馬，因以“六龍”作為天子車駕的代稱。 ?、菔ト酥畷r：適合時代潮流的圣人。 ?、蕹兼獌|兆：統(tǒng)治天下成千上萬的民眾。 ?、邉有窍螅簜髡f光武與嚴子陵共臥，子陵把腳放在光武腹上。次日，太史春天客星犯帝座甚急，光武笑道：“我不這與故人嚴子陵同臥而已。” ?、鄽w江湖：光武任嚴子陵為諫議大夫，子陵不受，隱居耕釣于富春山（今浙江桐廬）。 ⑨泥涂軒冕：把軒冕看得象泥巴一樣。泥涂：比喻污濁；軒冕：顯貴者的冠服。 ⑩《蠱》《屯》：均為《易》卦名。 ⑾是邦：指嚴州。今浙江桐廬縣。 ?、袕?fù)：免除其賦役。 ?、焉礁咚L：指能夠世代相傳，與山水共存。 【譯文】 嚴先生是光武帝的老朋友，他們之間以道義互相推崇。后來光武帝得到《赤符》，乘駕著六龍的陽氣，獲得了登極稱帝的時機。那時他統(tǒng)治著千千萬萬的人民，天下有誰能比得上呢？只有先生能夠以節(jié)操方面來尊崇他。后來先生觸動了天上的星象，歸隱江湖，達到了圣人自然清靜的境界。先生視官爵為泥土，天下又有誰比得上呢？只有光武帝能夠用禮節(jié)對待他。 《盅》卦的“上九”爻 (yáo) 都偏偏顯示“不事奉王侯，保持自己品德的高尚?！毕壬沁@樣做的。《屯》卦的：“初九”爻，陽氣正開始享通，因而能夠顯示“以高貴的身份交結(jié)卑賤的人，深得民心。”光武帝正是這樣做的。可以說先生的品質(zhì)，比日月還高；光武帝的氣量比天地還大。如果不是先生就不能成就光武帝的氣量的宏大；如果不是光武帝，又怎能促成先生品質(zhì)的崇高呢？先生的作為使貪婪的人清廉起來，膽怯的人勇敢起來，這對維護禮儀教化確實是很有功勞的。 我到這個州任職后，開始建造祠堂來祭奠先生，又免除了先生四家后裔的徭役，讓他們負責(zé)祭祀的事情。從而又作了一首歌： 云霧繚繞的高山，郁郁蒼蒼，大江的水浩浩蕩蕩，先生的品德啊，比高山還高，比長江還長。 【賞析】 嚴光，字子陵，東漢初年會稽余姚(今屬浙江)人。他早年曾是漢光武帝劉秀的同學(xué)。劉秀作了皇帝之后，召他到京都洛陽，授以諫議大夫之職，他拒不受官，改名埋姓，到富春山釣耕隱居。后人稱他所居游處為嚴陵山、嚴陵瀨或嚴陵釣壇?！逗鬂h書·隱逸傳》中載其事跡。 范仲淹當(dāng)時作官的嚴州，正是嚴光當(dāng)年隱居的故地。為旌表嚴先生的高潔操守，以垂教于后世，他為嚴先生構(gòu)筑祠堂來祭奠他。本文就是為祠堂落成寫的一篇記文。 文章短小精悍，僅二百多字。主題明確，議論充分，節(jié)奏明快，感情充沛。它雖不似作者自己寫的《岳陽樓記》那樣浩瀚雄渾，也不似劉禹錫的《陋室銘》那般纖巧明麗。但卻以誠摯質(zhì)樸的情愫，使人為之感動。 文章一開始交待出“先生，光武之故人也”。僅八個字，便把兩個人物及他們間的關(guān)系簡單明確地告訴讀者?！跋嗌幸缘馈眱H僅四字，開宗明義，點明主題，并以此統(tǒng)領(lǐng)全篇，可謂惜墨如金之至。 “道”作為士大夫階層的品格操守以及精神追求的最高境界，長期為人們所稱道和推崇。下面作者以鮮明的節(jié)奏，緊扣“相尚以道”的主題，分三層逐次展開論述。作者把嚴子陵與光武帝兩兩對照、相互映襯，在突出嚴子陵的同時，使“相尚以道”的主題得以深化。 “及帝握赤符， 乘六龍， 得圣人之時， 臣妾億兆， 天下孰加焉?”“既而動星象， 歸江湖， 得圣人之清， 泥涂軒冕， 天下孰加焉?”兩句問話， 道出嚴子陵、光武天下無人可比的兩種性格： 光武是君臨天下， 統(tǒng)治萬民的一國之尊， 嚴子陵則是放浪不羈， 藐視權(quán)貴的一介寒儒。然而子陵之于光武能“以節(jié)高之”， 表現(xiàn)了自己不事權(quán)貴的高尚操守; 光武之于嚴子陵， 亦可“以禮下之”， 表現(xiàn)了一個開國之君禮賢下士的博大胸懷。這是他們“相尚以道”的具體體現(xiàn)。文章至此為本段的第一層。 這里的兩個反問句， 勾勒出了兩個性格、地位迥異的人物形象?！逗鬂h書·光武記》 中記載， 建武元年“光武先在長安時， 同舍生強華自關(guān)中奉赤符曰：‘劉秀發(fā)兵捕不道， 囚夷云集龍斗野， 囚七之際火為主?！惫馕涞梅?， 后果登帝位。其“乘六龍”，“臣妾億兆”是何等宣赫。相傳地上的要人在天上都有與之相應(yīng)的星宿。據(jù)說， 嚴子陵與光武共臥， 子陵將腳放在光武腹上。次日， 太史奏有客星犯帝座甚急， 以為不祥， 光武卻笑著說：“我不過與故人嚴子陵共臥而已?！币院髧雷恿隁w隱江湖，“泥涂軒冕”， 這又是何等清高?！跋嗌幸缘馈闭菍λ麄兌岁P(guān)系的高度概括。 下面作者以《易》上的爻辭， 為二人的交往找到理論依據(jù)， 對他們各自的品格給予了高度評價。嚴子陵能在“眾方有為”之際， 在眾人奔走鉆營的情況下，“而獨‘不事王侯， 高尚其事’”; 光武帝則能以“陽德方亨”的得意時刻， 不逞驕奢、虛懷若谷，“以貴下賤， 大得民也”。這對一個封建政權(quán)的最高統(tǒng)治者來說， 實為難能可貴。此為第二層。 在對事實和理論加以闡釋之后， 作者直接發(fā)表議論“蓋先生之心， 出乎日月之上; 光武之量， 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 不能成光武之大; 微光武， 豈能遂先生之高哉?”兩兩對照， 猶如工整勻稱的對仗句式， 音韻鏗鏘， 使二人“相尚以道”的關(guān)系在優(yōu)美的文字之間得以升華。至此為本段的第三層。 逐層論述之后， 總論一句：“而使貪夫廉， 懦夫立， 是大有功于名教也?！敝赋鰢雷恿昱c光武帝的交誼對世人的教益和影響， 可以使貪者廉， 弱者強， 這是有很大教化作用的。 至此， 不僅將嚴先生的為人品格， 及他與光武“相尚以道”的交誼寫足。同時， 所以“構(gòu)堂而奠焉”的初衷也如水到渠成一般， 盡在其中。 文章以歌頌嚴子陵人品的歌辭作結(jié)：“云山蒼蒼， 江水泱泱; 先生之風(fēng)， 山高水長。”作者把讀者的視線， 從祠堂引向無限廣大的天地之間。嚴先生的高風(fēng)亮節(jié)， 飄于蒼莽云山之間， 蕩乎浩浩江水之上， 世代相傳， 與高山流水長在。開闊的意境， 深遠的旨趣， 雋智的文字， 使讀者在懷念先生之風(fēng)的同時， 產(chǎn)生無盡的聯(lián)想。全文從介紹嚴子陵的身份起筆， 以贊頌子陵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收束， 整個文章前后遙相呼應(yīng)， 一氣呵成， 氣勢不凡， 別有一番神韻。 作品行文質(zhì)樸，不事雕琢，猶如嚴先生拙樸的人品;文字明白曉暢，但并非枯燥無味，這又如嚴先生含蓄深沉的性格。外部形式與所表達的內(nèi)容達到了和諧完美的統(tǒng)一。 范仲淹生活的北宋王朝，內(nèi)憂外患日趨嚴重，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日益尖銳。他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人生目標(biāo)自警。為改變積貧積弱的北宋王朝，他于慶歷年間主持變法，不久因保守派反對而失敗;又因議論朝政，屢遭謫貶，一生郁郁不得志。這篇《嚴先生祠堂記》通過對嚴子陵、漢光武帝之間“相尚以道”的交誼的贊頌，表現(xiàn)了他對明君賢臣的清平政治的渴望，同時透出政治上失意之人的淡淡惆悵。 【解析】 “先生之風(fēng)，山高水長。”每讀至斯，心中對嚴公子陵的追慕之情便會如潮洶涌。然而，當(dāng)我真要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落實在筆頭。我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也許還真沒有讀懂先生之高風(fēng)！ 古往今來，大凡讀書人以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為人生信條。圣人周游列國十四載，不辭辛勞以宣揚自己的政治主張，而極為清高，以不動心見長于世的孟子，為等齊王回心轉(zhuǎn)意，于是有了三宿而后返的典故。所以說，以嚴公之高才，心中無出仕之念，無關(guān)乎天下之心，吾不信也。 然而在天大的機遇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時，先生為什么卻選擇了淡出了呢？眾所周知，作為開明的帝王，漢光武帝無論從心胸還是賢德，確實是無可挑剔和可遇不可求的。漢光武帝和先生本是同窗，相隔數(shù)年而相遇，劉秀由布衣一躍而貴為天子，與先生仍能以同學(xué)之情誼為上，而無矜持矯作之情。好友相見，相談甚歡。談得夜里，劉嚴二人同榻而眠，而先生竟在夢中把腿搭到了天子的肚子上了！ 第二天，當(dāng)劉秀以天子的身份，肯請先生出仕之時，先生卻堅辭不受了。 孔子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在夫子的君臣關(guān)系中，君主對待臣下以禮是臣子盡忠的前題。先生受了格外的禮遇是不錯的。所以過去東商總以為，先生出仕是順理成章的。然而先生的高風(fēng)也許正在于此，一個臣子得到了天子破格的款待，同學(xué)之情，古道熱腸，沒有一絲矯情做作。和可以天子同榻而眠，天下學(xué)人能如此者有幾。于是，既不違背夫子君臣之遇的前提，又不合乎先生操守的答案也就清晰可見了。 正是身為天子的劉秀極盡的親情，真正讓先生感到了不可以情逾禮的重要。于是乎，不仕比出仕更有高風(fēng)可言。如果出仕，先生也許會成為一個杰出的重臣，而先生的不仕，卻能樹立浩然學(xué)風(fēng)，名教于千古之學(xué)人小子。 “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高哉！” 范文正公著文緬懷先生時，正值先生仙去千載。而今人讀此，蓋又一千年過矣。其或之后的千年，先生之風(fēng)，比山更高，比水更長！ 【歷史名人嚴子陵】 近代詩人柳亞子有一首《感事呈毛主席》的詩，詩中有“安得南征馳捷報，分湖便是子陵灘”之句，這子陵灘講的是東漢高士嚴子陵不慕 仕途，隱 居 山野，垂釣富春江的典故，嚴子陵的故鄉(xiāng)則是在浙江寧波余姚。 嚴子陵（公元前37—43），名光，又名遵，字子陵，西漢末余姚人。少年時代就到外地投師，刻苦好學(xué)，博學(xué)多才，性格耿直。在學(xué)時與南陽人劉秀是同學(xué)，兩人白天探討奧旨，夜來抵足而眠，結(jié)下深厚友誼。當(dāng)時因朝廷腐敗，王莽篡位，赤眉、綠林紛紛起義，嚴子陵見天下大亂，便回到余姚，隱居不出。后來劉秀統(tǒng)一天下，做了皇帝，就是東漢開國皇帝光武帝。光武帝知嚴子陵賢能，便派人四出尋訪。有人見他反穿裘皮襖在澤中釣魚，光武帝急忙派使者，備了華麗的車馬，請他入朝為官，但接連三次都被絕然回絕。光武帝沒法，便親自到他的住處去請，豈料他竟躺在床上假寐不起，光武帝走到了他的身邊，撫著他的肚腹說：“你這個怪人，難道不肯助我治理天下嗎？”他忽然番身坐起，答道：“從前堯帝那樣有德有能，也還有巢父那樣的隱士不愿出去做官，讀書人有自己的志趣，你何必一定要逼我進入仕途呢？”光武帝聽了直搖頭，說：“子陵，我終究不能說服你嗎？” 然而，光武帝并沒有死心，仍然把他請到洛陽。他雖被安置住在富麗堂皇的大院深宅，卻絕不肯與朝廷顯貴往來，光武帝去拜見他，他也不行君臣之禮。光武帝對他沒有辦法，說他是“狂奴故態(tài)”。 一天光武帝把他請進宮中，促膝談心，向他請教治國之道。嚴子陵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光武帝聽他論古涉今，說理精辟，喜得眉飛色舞。兩人一直談到深夜，光武帝便留他同床睡覺。嚴子陵也不推辭，躺在床上，叉開雙腿，沉沉入睡。睡到半夜，竟把一條腿擱到皇帝身上，光武帝為了不驚動他，竟一夜沒有睡好。 次日清晨，嚴子陵還在夢鄉(xiāng)，光武帝就起了床。只見欽天太監(jiān)驚慌失措的 闖 進宮門，奏道：“臣昨夜仰觀天象，發(fā)現(xiàn)有客星沖犯帝座，恐怕于萬歲不利，特進宮面稟”。 光武帝沉思片刻，勿而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那里是什么客星沖犯帝座，是朕與好友子陵同床而眠，他的一條腿擱到了朕身上了?！?br /> 從此嚴子陵這個“客星”的雅號就名揚四海。他家鄉(xiāng)的山陳山被稱為“客星山”，橋被叫作“客星橋”。如今還保留在余姚四碑亭的嚴子陵碑文中，也有“依然城廓客星高”之句。 光武帝十分欽佩嚴子陵的人品才學(xué)，要他擔(dān)任諫議大夫，這是一個很高的職位，但他還是不肯接受。后來干脆不辭而別，回到家鄉(xiāng)余姚隱居。 建武十七年（公元48年），光武帝又派使者到了余姚請嚴子陵進京做官。他聽到消息，趕緊躲避起來，使者只得怏怏而返。為了避免朝廷再找麻煩，他索性帶著家人，遷居桐廬富春江邊種田、釣魚。他釣魚的地方后人稱之為“子陵灘”?！皣雷恿赆炁_”至今遺跡猶在。嚴子陵回到余姚直至終老，享年八十，死后葬于余姚陳山。南宋丞相史浩有《嚴先生墓》詩道“玉匣蛟龍已草萊，一邱馬髦尚封培，云臺若也標(biāo)名姓，千古誰知有釣臺?！标愒势健皣滥埂痹娨矊懙溃骸吧礁呤炙淅?，三尺孤墓葬客星，遙想陵原松檜色，曉煙暮雨為誰青?！?br /> 嚴子陵視富貴如浮云的氣節(jié)，千百年來一直受到人們的敬仰。北宋名臣范仲淹仰慕嚴子陵高節(jié)，特意為他造了祠堂，并寫了一篇傳頌千古的《嚴先生祠堂記》，贊他“云山茫茫，江水泱泱，先生之風(fēng)，山高水長”。明著名學(xué)者徐渭在《嚴先生祠》詩中寫道：“碧水映何深，高蹤那可尋，不知天子貴，自識故人心。山靄消春雪，江風(fēng)灑暮林，如聞流水引，誰聽伯牙琴?！?br /> 整理：zhl201608 |
